雾散得慢，像锅盖没掀开的蒸笼。千羽灵跪在地上，手撑着腐叶，喉咙里泛着铁锈味。刚才那一招她用尽了最后一点毒血，现在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三具红裙尸体化作焦灰，风一吹就碎成渣，只剩那股甜腻香气还黏在鼻腔里，挥不走。
龙枭站在前方五步远，剑匣浮起半寸，寒气未收。
她没看他，而是借着撑地的动作，右手悄悄摸进怀中。指尖触到一块冰冷的青铜——鬼市暗河里捞出的半截剑柄，一直藏在贴身衣袋里，连鲛绡布都没包。她刚才拼死引燃幻影，就是为了这一刻能不动声色地把它掏出来。
“你还在流血。”龙枭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废话，刚才谁没看见我划手？”千羽灵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嘴角，“要不是你站那儿当门神，我也不用自己上。”
他没接话，剑匣缓缓落下，贴回背脊。
她趁机将剑柄翻到掌心，拇指蹭过断口处的龙纹。那纹路蜿蜒如蛇，边缘磨损得厉害，但每一处转折都和她匕首上刻下的佩剑残影分毫不差。她在鬼市时就怀疑过，现在更确定：这东西，本是一体。
可龙枭从没提过他剑上缺过什么。
她咬破舌尖，疼得眼前一黑。这招《百毒辨》里的“醒神刺络法”她用过三次，每次都是快撑不住的时候。血顺着喉咙滑下去，脑子总算清明了一瞬。她盯着剑柄断口，心想：既然它能在水里和心跳共振，说明不是死物。那现在，能不能靠血唤醒点什么？
她把剑柄按在掌心旧伤上，让血慢慢渗进去。
龙枭动了。
他转身，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神经上。她没动，任由血滴在剑柄纹路里，顺着龙鳞的沟壑流淌。金属突然发烫，不是高温，而是一种从内部苏醒的震颤。
她屏住呼吸。
就在龙枭走到她身侧三尺时，她猛地抽出匕首，将断口对准剑柄，双手用力一合！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扣咬合。刹那间，整截剑柄亮起金纹，龙身游动，四字浮现：**天剑宗主**。
光只闪了一瞬，随即熄灭。但足够了。
千羽灵没松手，反而把拼合的剑柄举到眼前，借着林间微光细看。那字体她认得——不是三十年前天剑宗通用的楷体铭文，而是更早一代的篆隶变体，专用于宗主信物。她去年在药庐翻过一本《前代宗门器物考》，里面就有类似记载。
这剑柄，至少百年以上。
她缓缓抬头，看向龙枭。
他站着没动，可剑匣嗡鸣不止，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他的手搭在匣沿，指节发白，却没有去夺剑柄。
“你不是说，天剑宗是三十年前灭的门？”她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冰面上，“那你这剑，怎么用的是百年前的老款？”
龙枭终于转头，盲瞳对准她。
空气凝住了。
她没退，反而把剑柄往前递了递：“你是从哪儿捡的？还是……它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你手里？”
“放下。”他说。
“你说三十年前灭门，可这剑柄的铜锡比、灵锈层厚度、氧化裂纹走向——”她语速加快，“全都不对。它根本没经历过那场大火，甚至可能压根没进过天剑山门。它是被人提前取走的，对不对？”
龙枭抬手。
她以为他要抢，下意识后仰。可他只是抬起手掌，掌心朝上，像是在感受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然后，一道雷火自他掌中炸出，直劈剑柄！
千羽灵反应极快，立刻缩手，可还是慢了半拍。雷火擦过她手腕，烧焦一片皮肉，剧痛钻心。拼合的剑柄在空中炸成青灰，随风飘散。
她没叫，只是低头看了眼焦黑的手腕，又抬头看他。
“你毁它干什么？”她问，“它又不会咬你。”
龙枭收回手，剑匣紧贴背脊，微微震颤，像护着什么残破的东西。
“三十年前，我就该死透。”他嗓音低哑，像是冰层下裂开的河，“现在活着的，不是当年那个龙枭。”
林子里静得可怕。
千羽灵没动，脑子里却飞快转着。她说不清这句话的意思，但能听出里面的重量。不是推脱，不是掩饰，而是一种近乎自厌的坦白。
她慢慢从药囊里掏出另一根空瓷管——就是之前埋在青石缝里接露水那根。现在管底积了小半管水，混着腐叶碎屑，颜色发黄。她拔开塞子，往里滴了一滴指尖血，轻轻晃了晃。
血在水中散开，呈絮状沉淀。她盯着看，忽然笑了。
“你知道吗？”她说，“毒血这东西，其实挺有意思。它能被炼成蛊引，也能当符墨用，还能测金属纯度。我在药庐做过实验，不同年代的青铜器，对毒素的吸附速率不一样。”
她把瓷管举到光下：“比如这水，加了血之后，如果出现螺旋状沉淀，说明接触过百年以上的古铜。而刚才那剑柄——”
她顿了顿，看着龙枭。
“它沾过我的血，也沾过这水。现在，沉淀出来了。”
龙枭没说话。
她把瓷管塞回腰带，活动了下手腕。烧伤处火辣辣地疼，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一件事：证据还在。
“你说你不是当年那个龙枭。”她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可你用的剑是，你背的匣子是，你体内的反灵力也是。你否认名字，却不否认东西。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的替身？还是说——”
她往前一步。
“你根本就是他自己，只是不肯承认？”
龙枭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只是大步往前走。剑匣紧贴背脊，像一道不肯愈合的旧伤。
千羽灵没追。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中，才缓缓抬起手，把瓷管里的水倒进嘴里。
味道苦涩，带着铜锈味。
她眯起眼，心想：这水要是真能说话，估计会说——**你喝下的，是百年前的真相**。
她收起空管，抬脚跟上。
雾越来越浓，脚下的路开始往下斜，像是通向某个坑洞。她隐约听见水声，但不是溪流，更像是某种液体在缓慢搅动。
走到一块青石旁时，她停下。
石头背面刻着半圈符文，和女修尸体上的印记风格一致。她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阵麻，像是被静电打了一下。
她立刻缩手，抬头看龙枭。他走得笔直，像没看见这块石头。
她没提醒他，反而从腰带抽出另一根空瓷管，悄悄埋进石缝里。管口朝上，能接住滴落的露水。
这林子不对劲。合欢宗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更不会用本命蛊来探一个“无关者”的记忆。她们要的，是龙枭脑子里的东西。
而她，正被当成那把钥匙。
她摸了摸匕首，把刚才换上的蛊毒重新调了比例。这次加了点腐心藤的汁液，一旦触发，能让施术者神魂反噬，烂得比刚才那女人还彻底。
再有人敢碰她的识海，她不介意多造一具爆体的尸体。
龙枭忽然停下。
前方雾中，站着三个人影。
红裙，赤脚，缠枝花。
和刚才那个，一模一样。
千羽灵握紧匕首，声音压得极低：“这次……是幻象，还是真身？”
龙枭没答，剑匣缓缓离地，悬在胸前。
三道人影同时抬手，指尖泛起粉雾。
千羽灵反手将毒血抹上匕首，冷声说：“烦死了，一群复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