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能跃迁的流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将扭曲的视觉与撕裂的感知一同带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深海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尘光号”剧烈震颤着,如同一个被巨浪抛上岸边的贝壳,挣扎着稳定住舰体。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或危险的星云,而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连“存在”这个概念本身都趋于淡薄的诡异空间。
没有光源,却并非纯粹的黑暗。一种冰冷的、仿佛源自万物终末的灰蒙蒙的“微光”无处不在,勾勒出远方一些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扭曲破碎的阴影轮廓,那似乎是某种远古建筑的残骸,其规模堪比星系。没有声音,连舰船引擎的嗡鸣与自身的心跳声,都被这片空间贪婪地吞噬、吸收,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绝对寂静。虚空之中,漂浮着无数细密的、如同灰烬般的尘埃,它们缓慢地、毫无规律地飘荡着,偶尔聚合成模糊的、痛苦嘶嚎的人脸或扭曲的生物形态,又在下一秒悄然溃散。
这里的空间法则似乎完全失效,上下左右失去意义,时间和感知都变得粘稠而混乱。仅仅是待在这里,就让人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与渺小。
“我们……到了吗?”寒月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即使以她的心性,面对如此违背常理的环境,也难以保持绝对的平静。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这令人极度不适的环境。他看向主控屏幕,能源读数已跌落至危险的百分之九,护盾强度在穿越跃迁时又损耗了不少,仅剩百分之二十八。星图石板上的路径光丝,在进入这片区域后,就彻底隐没不见,仿佛被某种力量屏蔽。
“这里……就是‘沉寂之庭’的外围。”林枫沉声道,他的灵觉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压制,如同陷入泥沼,只能勉强感知到方圆数百米内的模糊情况。“星图失效了,我们失去了明确方向。”
他的目光投向舰桥角落。星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蜷缩在座椅里,双手紧紧抓着毯子的边缘,那张精致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与林枫和寒月感受到的压抑与不适不同,她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琉璃紫的眼眸失神地望着舷窗外那死寂的灰光,瞳孔深处,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被唤醒,与这片空间产生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共鸣。
“它……它在叫我……”星澜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巨大的恐惧与一丝……难以抗拒的吸引,“很冷……很空……但是……很近……”
她体内的那点“钥石”星芒,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琉璃紫的光晕在她周身流转,与外界那灰蒙蒙的死寂微光相互呼应,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交流。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低功耗运行的舰载探测器,突然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充满杂音的警报!
“警……告……侦测到……高密度……未知实体……接近……”机械的电子音仿佛受到了严重干扰,变得扭曲模糊,“能……量……读……数……无法……识别……威胁……等级……无法……判定……”
主控屏幕上,代表探测范围的扇形区域边缘,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不断蠕动变化的灰色斑块!这些斑块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成团,时而拉长,如同拥有生命的、由纯粹的死寂与灰烬构成的阴影,正从四面八方,朝着“尘光号”缓缓包围而来!
它们没有散发出任何常规意义上的能量波动,也没有生命迹象,但它们所过之处,连那片灰蒙蒙的微光都仿佛被其吞噬,变得更加黯淡。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智冻结的冰冷恶意,如同潮水般透过舰体,渗透进来!
“是‘旧日回响’!”林枫瞬间想起了持杖长老的警告!这些就是在“沉寂之庭”外围游荡的、伴随原始裂隙而生的扭曲存在!
“启动所有防御系统!最大功率!”寒月厉声喝道,玉手在控制面板上飞速操作,试图调动护盾与武器。然而,她很快发现,舰船的能量输出在这里变得极其晦涩迟滞,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护盾的光芒刚刚亮起,就变得摇曳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而那些“旧日回响”形成的灰色斑块,已然逼近!
它们并未发动能量攻击,而是如同无形的幽灵般,直接“贴合”在了“尘光号”的灵能护盾之上!
嗤——!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护盾与灰色斑块接触的瞬间,发出了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锈蚀剥离的细微声响!灵能护盾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融!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死寂、充满了无尽岁月沉淀下来的疯狂与绝望的意念,顺着护盾的能量连接,如同致命的病毒,反向侵蚀向舰船的内部系统与乘员的识海!
“呃啊!”寒月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混乱与痛苦,她感觉自己仿佛瞬间坠入了亿万亡魂哀嚎的深渊,无数破碎、扭曲、充满恶意的记忆碎片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灵魂!她全力运转冰魄星核,极寒之力化作坚冰护住心神,才勉强抵御住这无形的精神侵蚀。
林枫也感到一股庞大的负面意念冲击着自己的识海,但他体内的源初星核印记猛地一震,白金色的星辉自主流转,将那冰冷的死寂与疯狂强行排斥在外。他看向星澜,只见少女情况更加糟糕,她周身的琉璃紫光剧烈闪烁,与那灰暗的侵蚀力量激烈对抗着,她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呻吟,眼眸中时而清明,时而充满了与那些“旧日回响”同源的疯狂与漠然!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冲出去!”林枫知道,一旦护盾被彻底侵蚀,舰船系统瘫痪,他们将被这些无形的“回响”彻底吞噬,同化,成为这片死寂之地新的养料!
他强行接管了部分操控权限,将所剩无几的星辰之力不顾一切地注入推进系统!
“尘光号”尾部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微弱的幽蓝光焰,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挣扎,推动着舰体,朝着灰色斑块相对稀疏的一个方向,艰难地、缓慢地冲去!
然而,那些“旧日回响”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舰体,护盾破碎的速度远超修复!刺耳的警报声响彻舰桥,红色的故障指示灯疯狂闪烁!舰体外部传来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声!
“护盾即将过载!结构完整性下降至百分之六十!”寒月咬着牙,抵抗着精神侵蚀,汇报着冰冷的数据。
能源读数:百分之七。
绝望的氛围,如同外界那灰暗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舰桥。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
一直与侵蚀力量对抗、痛苦不堪的星澜,猛地抬起了头!
她那双琉璃紫的眼眸,此刻不再充满痛苦或疯狂,而是化作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一种仿佛看穿了万古虚空、洞悉了生死轮回的漠然。她胸口的那点星芒,不再闪烁,而是稳定地散发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安抚一切躁动与混乱的琉璃色光晕。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舷窗外某个方向,那里是灰色斑块最密集、死寂气息最浓郁的区域,也是所有探测波束被彻底吞噬、反馈回一片空无的绝对黑暗之地。
她的嘴唇微动,吐出几个清晰而冰冷的音节,不再是之前那怯懦颤抖的声音,而是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走这里。”
林枫和寒月同时一怔!走哪里?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然而,星澜指尖所向,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疯狂侵蚀舰体的灰色斑块,在接触到那琉璃色光晕弥漫的方向时,竟如同遇到了君王般,微微一顿,然后……缓缓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狭窄的、通往那片绝对黑暗的通道!
仿佛,它们在……敬畏?或者说,在服从?
星澜转过头,看向林枫和寒月,那双漠然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属于她自身的、极其微弱的焦急。
“信我。”她只说了两个字。
没有时间犹豫!护盾即将彻底崩溃!
林枫一咬牙,猛地一推操控杆!“尘光号”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调转方向,朝着那条由“旧日回响”主动让开的、通往未知黑暗的通道,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舰体没入绝对黑暗的刹那,所有的侵蚀感、所有的疯狂低语、所有的灰色斑块,都如同被一刀切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本源、仿佛直面宇宙终极虚无的冰冷与死寂。
“尘光号”仿佛闯入了一个没有任何物质、能量、甚至连时间与空间概念都趋于模糊的“无”之领域。只有星澜身上散发出的那稳定的琉璃色光晕,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一盏孤灯,指引着方向,也抵御着那足以令任何生灵彻底迷失、归于虚无的终极寂静。
不知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航行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前方,那无尽的黑暗深处,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
那是一座……庭院的轮廓。
由不知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色石材构筑而成的低矮围墙,蜿蜒伸展,望不到尽头。围墙之内,隐约可见一些扭曲、枯槁、如同挣扎鬼影般的黑色植物剪影。而在那庭院的深处,一座巍峨、破败、散发着令灵魂冻结气息的黑色古堡,如同蹲伏在时间尽头的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古堡最高处的尖顶之上,悬浮着一颗不断缓缓旋转的、散发着微弱灰光的巨大眼球。那眼球仿佛由凝固的绝望与死寂构成,其瞳孔深处,倒映着整个“沉寂之庭”的死寂景象。
当“尘光号”跟随着星澜的指引,缓缓靠近这座死寂庭院时,那颗巨大的灰色眼球,仿佛被惊动,微微转动了一下。
一道漠然的、不含任何感情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瞬间跨越虚空,穿透了“尘光号”脆弱的舰体与护盾,精准地落在了舰桥内,落在了……星澜的身上。
紧接着,一个宏大、古老、仿佛由亿万世界寂灭之音叠加而成的低语,直接在所有人的灵魂最深处响起:
“钥石……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