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称“博物学会”的老头儿，出现的时机和说的话都透着股邪乎劲儿。他好像算准了苏牧和林栀会在“时光回廊”碰一鼻子灰，专门搁这儿等着呢。
“更不起眼的角落？”苏牧咂摸着他话里的味儿，心里那根弦儿可没松，“您老指的是啥地方？”
老头儿——他让大伙儿叫他“书翁”——呵呵一笑，满脸褶子都舒展开了，带着种活久了啥都看淡的劲儿：“‘时光回廊’里头摆着的，都是‘方舟’上头觉得能见人、或者说……允许你查的历史。可历史这玩意儿啊，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你能瞅见的亮光就那么点儿，真正的秘密，都藏在黑咕隆咚的深空里头呢。”
他顿了顿，那双看透世事的老眼在苏牧和林栀身上扫了扫，尤其在苏牧身上那股子跟周围规则有点格格不入的“变量”气息上多停了一会儿。
“咱们‘博物学会’啊，就爱鼓捣那些上不了台面、或者被人故意忘了的‘边角料’。从那些没了影的文明留下的最后几句话，到不让碰的实验记录，甚至……一些关于‘播种者’和‘方舟’是咋来的、还没解开的谜。”书翁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我看二位，好像对那些‘不招人待见’的真相挺上心？”
林栀和苏牧交换了个眼神。这老书翁明显知道点啥，而且想往外倒。可这背后是帮忙还是挖坑，不好说。
“我们确实想看看‘方舟’更实在的底细。”苏牧话说得挺小心，“特别是关于那些没了声儿的‘变量’文明，还有……‘清道夫’。”
一听“清道夫”仨字，书翁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摸着书皮的手指头也停了停。
“‘清道夫’……”他像是自言自语，摇了摇头，“那潭水太浑，扯到‘方舟’刚立起来时候的一些……‘不得已’和‘见不得光’的事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儿。”
他左右瞅了瞅，虽说周围看着没人，可在这“方舟”里头，看不见的眼睛多了去了。
“二位要是信得过老头子我，不如跟我去趟‘博物学会’的藏书库坐坐。”书翁发出了邀请，“那儿，相对‘清净’点儿。”
这是个选择题。跟着个底细不明的生脸，去个不知道啥情况的地儿，风险不小。可“时光回廊”那出已经证明了，走明道儿是摸不着他们想要的东西的。
“劳您带路。”苏牧琢磨了一下，决定赌一把。他信自己的直觉和那悖论印记的预警能耐，也明白，想在这浑水里站稳，有时候就得往那灰不溜秋的地界踩。
书翁挺满意，点点头，转身就往“万象城”那些更偏、更没啥人气的巷子里钻。他步子看着慢悠悠的，可邪门的是，总能踩着能量流最弱、规则监视最稀松的缝儿走，一看就是对“方舟”底下那点沟沟坎坎门儿清。
七拐八绕，走到了一扇忒不起眼的门跟前。这门看着怪，像是用各种各样、新旧不一的破书硬堆出来的。书翁伸手按在门上，嘴里叽里咕噜念了段不像人话的玩意儿，听着像是跟“方舟”本身的规则在唠嗑。
门悄无声儿地滑开了，露出来一条往下走的、石头台阶，一股子旧纸和淡淡的霉味儿飘了出来。
“这儿就是‘博物学会’藏宝贝的地界了。”书翁侧身让开，“进来吧，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窥探，这儿能挡住大半。”
苏牧和林栀迈步进去，门在身后又悄无声儿地合上了。台阶尽头，是个大得吓人的地下空间。一眼望不到顶的书架排得跟树林似的，上头塞满了奇形怪状的“书”——有亮晶晶的薄石片，有流光溢彩的能量卷轴，有跟活孢子似的记忆载体，甚至还有些泡在透明罐子里、还在微微动弹的古老器官。空气里全是知识和时间堆出来的那股沉味儿。
“这儿收着的，多半是些‘不招人喜欢’的老黄历。”书翁走到一片空地儿，那儿有几张像是树根自个儿长成的桌椅。“坐吧。”
仨人坐下。书翁没急着开口，先从一个书架上取了本用暗色金属薄片钉成的册子，轻轻放在桌上。
“要说‘清道夫’和那些被拾掇了的‘变量’文明，”书翁慢悠悠地开了口，脸色正经起来，“得从‘方舟’刚立棍儿时候的那场‘大赛’说起。”
“你们大概知道，‘方舟’是为了在‘潮汐’里头给文明留个种才建的。可最早被‘播种者’瞧上的候选文明，海了去了，比现在多得多。在‘方舟’真要开拔前最后那会儿，搞了一场贼拉严苛的……‘适应性评估’。”
“评估的杠杠，不是看你多能打，或者科技多花哨，而是看‘稳不稳当’、‘听不听话’。”书翁的手指头划过金属册子冰凉的封面，“一些被觉着‘变量’味儿太冲、可能搁里头惹麻烦或者长歪了的文明……就被打成了‘潜在威胁’。”
“而‘清道夫’，”他抬起眼，目光沉甸甸的，“就是专门干这‘清理’活儿的特殊单位。它们不是简单的铁疙瘩或者造物，是‘播种者’里头一帮信‘绝对干净’的主儿，掺和了某种从‘潮汐’外边弄来的、不让碰的技术，鼓捣出来的……规则级家伙。逻辑族那会儿没少掺和，出了不少力，他们那套理念，跟搞出‘清道夫’的那帮人尿到一个壶里。”
苏牧和林栀心里一咯噔。好家伙，合着“方舟”这光鲜亮丽的背后，还有这么血呼刺啦的开头！“播种者”里头也不是一条心啊！
“那些被拾掇了的文明……”林栀忍不住问。
“记不全了，下场能好到哪儿去？”书翁叹了口气，“有的被硬生生‘抹平’了，变回最死板的规则；有的被抽了‘变量’的魂儿，成了行尸走肉；更有那倒霉催的……整个文明被当了某种邪门技术的试验田，渣都没剩。”
他翻开那金属册子，里头不是字，是流动的、灌满了痛苦和绝望念头的影像碎片。苏牧和林栀瞅见了一个个花花绿绿、充满奇思妙想的文明世界，被一股子灰白色的“秩序”力量像锈蚀一样吞掉，快速凋零、死透的景象。那些无声的嚎叫和挣扎，透过册子传过来，让人心里头发毛。
“那‘清道夫’现在……”苏牧接着问。
“‘大筛’完事儿后，‘清道夫’这单位大部分被关起来或者拆零碎了。”书翁合上册子，语气凝重，“可照一些零七八碎的记载看，好像有那么几个顶厉害的‘清道夫’，没被彻底整没喽，而是用啥不知道的法子……猫起来了。它们可能是睡死了，也可能……在等新的信儿。”
猫起来的清道夫！逻辑族那不清不楚的态度！还有那藏在暗处、偷摸盯着他们的影子！
所有的线头好像能往一块儿凑了，指向一个让人脊梁骨发凉的可能。
“逻辑族……他们现在跟这些‘清道夫’还有勾搭吗？”苏牧问到了节骨眼上。
书翁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实锤。逻辑族办事贼拉小心，面儿上跟着‘方舟’的规矩走，搞什么‘秩序和变量的平衡’。可他们那终极念想，一直是整一个完全听话、绝对理性的‘完美秩序’。凡是超出他们那算计模型的‘变量’，在他们眼里都是得‘优化’或者‘清理’的货。你们星火同盟……唉，说倒霉也行，说走运也罢，正好是这么一个扎眼的‘高优先级变量’。”
这信息量，砸得苏牧和林栀有点喘不过气。好嘛，不光得防着“方舟”外头可能摸过来的“主脑”，还得提防里头的逻辑族，甚至可能还有没死透的“清道夫”！
“多谢您老指点。”苏牧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书翁这话，算是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看清了暗地里都藏着啥魑魅魍魉。
“客气啥。”书翁摆摆手，“‘博物学会’杵在这儿，就是不想让那些老黄历烂在肚子里。再说……”他意味深长地瞅着苏牧，“我瞅着你身上，有点连‘清道夫’都未必能轻易‘定死’的玩意儿。没准儿，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给那套绝对秩序上眼药呢。”
从“博物学会”那藏得严严实实的书库出来，再回到“万象城”那花里胡哨的街上，苏牧和林栀却觉得看啥都好像蒙了层灰。
“咱们得麻利点儿了。”苏牧沉声道，“赶紧把本事练上去，交几个靠得住的朋友。逻辑族和那可能的‘清道夫’，不会给咱太多工夫磨蹭。”
可就在他俩往回赶的路上，苏牧随身带的一个连着“方舟”公共网的终端，突然嗡嗡震了起来，是墨衡发来的一条加急信息。
苏牧点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探测到超高能级空间扰动！源头指着‘摇篮’老家那边！初步分析……像是……大规模……跨维度入侵……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