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晨雾像一块厚重的灰白绸缎，将两侧数十丈高的崖壁裹得严严实实，连崖缝里生长的灌木丛都只露出模糊的绿影。谷底那条丈宽的官道，是犍为通往成都的唯一捷径，此刻却像一条被浓雾吞噬的巨蟒，静静等待着猎物踏入。
陈式身披玄铁鳞甲，甲片边缘还沾着前几日永安关战败的暗红血渍，他立在坡顶的巨大青石后，右手按在腰间佩剑的缠绳上，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剑柄。身后不远处，三万伏兵已在崖壁灌木丛、右侧密林里潜伏了三个时辰，每个人都用草叶伪装着铠甲，手里的刀枪被布条缠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只有偶尔传来的露珠滴落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将军，魏延的先锋部队过了青石桥，距谷底不足六里！”亲兵匍匐着爬上来，战袍下摆沾满泥污和露水，膝盖处磨出了破洞，他压低声音，气息急促，“前锋是三千轻骑，都戴着黄铜盔，马鞍旁挂着环首刀和短弩；中军一万五千步兵，推着十二架冲车、二十架云梯，队列看得很整齐；后队是粮草车，大概有五十辆，护卫只有两千人，走得很慢。”
陈式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抬手对身后的传令兵道：“速去左崖传张嶷，让他盯着官道中段，等敌军过半再放滚石，务必封死前后退路，别让一个人跑了；再去右林找李堪，告诉他火油都泼在粮车上，只要看到我这边的红旗升起，就立刻点火，烧光粮草；我亲率中路一万五千人，在坡下的凹地埋伏，等滚石落下就冲，咱们三面夹击，把这三万朝廷军全埋在谷底！”
传令兵领命，嘴里咬着一根芦苇秆，借着崖壁上垂落的藤蔓，像猿猴般灵活地滑下，很快消失在浓雾里。陈式探头往下望，隐约能看见远处官道上飘动的“汉”字大旗，旗面被晨风吹得微微起伏，他深吸一口气，掌心沁出冷汗——这是他手里最后的机动兵力，自从永安关败给魏延后，他的势力就像被戳破的皮囊，兵力从六万锐减到四万，若这次再败，成都就真的成了无险可守的空城。
辰时刚过，朝廷军的先锋轻骑终于踏入谷底。领头的将领是魏延麾下的副将张翼，他勒住胯下的枣红马，抬手示意全军减速。张翼眯眼扫过两侧崖壁，眉头微微蹙起——太静了，连鸟雀的鸣叫都听不到，只有雾气在崖壁上凝结成水珠，顺着岩石缝隙缓缓滴落，发出“滴答”的轻响。
“都打起精神！盾兵列阵，弩手盯着崖壁！”张翼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兵耳中。轻骑兵们立刻调整队形，将长枪横握在胸前，形成一道稀疏的枪阵；紧随其后的盾兵迅速上前，将长方形的木盾拼接在一起，形成一面近丈高的盾墙；盾墙后的弩箭手则半蹲下来，箭头对准了崖壁上任何可能藏人的灌木丛。
中军阵里，魏延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身披亮银色铠甲，甲片在浓雾中泛着冷光。他看到张翼的部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陈式的伏击手段，早在他出发前就从斥候口中得知，这落马坡的地形虽险，却也成了伏兵无法灵活撤退的死局。
“让后队的粮草车再拉开些距离，每辆车间隔两丈，把中间的空当露出来。”魏延对身边的参军道，“再派十个斥候，伪装成樵夫，绕到左崖后面，看看张嶷的伏兵有多少人，武器是什么。”
参军领命而去，很快，后队的粮草车就放慢速度，原本紧凑的队列渐渐拉开，形成了一段段空隙。而那十个斥候，则背着柴刀和绳索，沿着崖壁边缘的小道，悄悄绕向了左崖后方。
坡顶的陈式看得真切，见朝廷军不仅没有防备，反而把粮草车散得更开，以为魏延真的落入了圈套，心中大喜。他猛地拔出佩剑，剑刃在晨雾中闪过一道寒光，大喝一声：“动手！”
左崖上的张嶷听到信号，立刻挥手示意。两百名士兵合力推开挡在滚石前的木架，数十块磨盘大的巨石顺着崖壁上预先凿好的凹槽滚落，带着“轰隆隆”的巨响砸向谷底。官道瞬间被砸得粉碎，碎石飞溅，好几名轻骑兵来不及躲闪，连人带马被砸入旁边深约三丈的壕沟，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很快又被后续的滚石声淹没。
右侧密林里的李堪也率人冲出，八千士兵分成两队，一队手持火把和火油罐，直扑后队的粮草车；另一队则挥舞着环首刀，杀向护卫粮草的朝廷军。火油被泼在粮袋上，火把一扔，“轰”的一声，火焰瞬间窜起，浓烟滚滚，很快就弥漫了半个谷底。护卫的两千朝廷军虽奋力抵抗，却架不住李堪军队的人数优势，很快就倒下了大半。
“杀！”陈式亲率中路一万五千人，从坡顶的凹地冲出，士兵们踩着碎石，挥舞着刀枪，像潮水般涌向朝廷军的中军盾阵。他们以为只要冲破盾阵，就能将朝廷军分割包围，却没注意到盾阵后的魏延，正握着一面红色的令旗，眼神冰冷地盯着冲来的敌军。
“变阵！火弹准备！”魏延猛地挥下令旗。
盾阵瞬间向两侧分开，十架早已藏在后面的投石机露了出来。每架投石机的弹兜里，都放着一枚裹着火油的石弹，士兵们迅速点燃引信，拉动投石机的长臂。十枚火弹拖着黑色的烟尾，呼啸着飞向右侧密林——那里正是李堪军队的后队，也是陈式预先派人洒了火油的区域。
“轰！轰！轰！”
火弹落地的瞬间，二次爆炸发生，原本只在粮草车附近燃烧的火焰，瞬间蔓延到整个密林。李堪的士兵们猝不及防，不少人被火焰吞噬，衣服烧得“噼啪”作响，纷纷丢弃武器，抱头向谷外逃窜。原本整齐的队伍瞬间乱成一团，连带着冲向中军的陈式中路军，也出现了混乱。
左崖上的张嶷见右侧火起，心知不妙，刚想率人冲下支援，却被绕到后方的斥候摸清了底细。张翼接到斥候回报，立刻下令：“弩箭手，目标左崖灌木丛！放箭！”
数百支弩箭如密雨般射向崖壁，正在攀爬的张嶷军队成片倒下，鲜血顺着崖壁往下流，染红了岩石上的青苔。张嶷的左臂也中了一箭，箭头穿透铠甲，深深扎进肉里，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他看着谷底混乱的局势，知道伏击已经失败，只能咬牙下令：“撤退！快撤退！”
陈式看着两侧伏兵接连溃败，心头一沉，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知道再打下去只会全军覆没，急忙大喊：“撤军！快撤军！”
可朝廷军哪肯放过这个机会。魏延一马当先，手持长枪，冲向混乱的陈式军队。他的银甲在火光中格外显眼，长枪所过之处，陈式的士兵纷纷倒下。张翼也率轻骑兵绕到谷口，切断了陈式军队的退路。
山谷里的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陈式的士兵们失去了斗志，有的跪地投降，有的试图翻越崖壁逃跑，却被弩箭射中，坠入壕沟。陈式在亲兵的掩护下，拼死冲出土围，往绵竹关方向逃去。
等他逃到绵竹关下时，回头望去，身后只剩下一万八千余名残兵，武器丢了大半，不少人身上带着伤，连铠甲都跑得没了踪影。陈式靠在关楼上的石柱上，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朝廷军大旗，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他知道，落马坡这一战，不仅折了兵，更折了他最后的心气——成都的门户，已经彻底暴露在魏延的兵锋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