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道：
“我劝你还是莫要轻易尝试。”
她眼波微转，添上一句，“不过，若是老弱病残之流，兴许可以。”
想到雍正挨她一拳，安陵容有些忍俊不禁。
两人说着，竟一同进了暖阁坐下。
这是安陵容头一次踏入瓜尔佳文鸳的寝殿，殿内陈设依旧华丽，却莫名因主人的改变而透出一股利落之气。
对坐饮茶间，竟生出几分似是故人来的错觉。
瓜尔佳文鸳捧着茶盏，忽而抬眼，说得直白无比：
“安陵容，说真的，我一直都不喜欢你。”
安陵容神色未变，只淡淡应道：“是么？”
“我觉得你出身微贱，”瓜尔佳文鸳笑得毫无芥蒂，仿佛在说今日天气真好，“却偏偏比我这正儿八经的贵女更得圣心，爬得更高更快，真是可恨。”
安陵容唇角牵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并未接话。
“更何况，你从前是皇后的人。”瓜尔佳文鸳敛了笑意，眼神冷了一瞬，“我恨极了她，自然连同你一并讨厌。”
她话锋一转，又变得明朗起来：
“不过嘛，既然你如今弃暗投明，肯与我做一桩买卖，我便大人有大量，不恨你了。”
安陵容轻呷一口热茶，语气平淡：“那本宫倒真是要谢谢你了。”
“谢倒不必。”瓜尔佳文鸳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的认真，“我这些时日倒是想明白了许多。门第、家世，那都是父兄给的，是虚的。唯有这身自个儿练出来的本事，才是实实在在、谁也夺不走的。”
她目光落在安陵容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
“这一点上，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
瓜尔佳文鸳说着，又自顾自地斟了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锐利的眉眼，语气也难得平和了几分：
“说来可笑，往日我只知盯着恩宠位份，与这个争，与那个斗，只觉得将那起子小人踩在脚下便是痛快。如今日日与这身筋骨较劲，汗流得多了，脑子反倒清明了不少。”
安陵容指尖轻轻划过杯沿，似笑非笑：
“哦？妹妹竟是悟出什么大道理了？”
“道理谈不上。”瓜尔佳文鸳嗤笑一声，“不过是看清了些许真相。譬如皇后，她为何能稳坐钓鱼台？不过是仗着家世和那把椅子拿捏我们。你若自身立得住，她又岂能轻易摆布？”
她目光扫过安陵容，“这一点，你怕是比我领悟得更早。”
安陵容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宫中生存，原就不能只指望他人恩赐。”
“正是此理！”
瓜尔佳文鸳音量都拔高了些，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狡黠，“所以啊，这回冰嬉，我跳得好与不好，得不得皇上青眼，都另说。要紧的是，我得让所有人都看见，我瓜尔佳文鸳，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我有我的本事！”
“妹妹志气可嘉。”安陵容颔首。
瓜尔佳文鸳柳眉一挑，那股子熟悉的骄纵劲儿又回来了几分：
“往日我张狂，是虚张声势。如今嘛……谁想来摧折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抗不抗踹！”
说着，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安陵容也被她这混不吝的说法逗得莞尔：
“如此说来，本宫日后见着妹妹，也需得礼让三分了？”
“那倒不必。”瓜尔佳文鸳摆摆手，笑容明艳又带着几分认真，“你我还是按老规矩来。你帮我，我记你的情，你算计我，我自然也饶不了你。只是如今，我大抵能分辨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她顿了顿，看向安陵容，“至少眼下，我觉得与你做买卖，比与皇后那小人打交道，痛快得多。”
安陵容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扬：“但愿妹妹能一直如此清醒。”
两人相视一笑，杯中茶水温热，殿内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至于这同盟能维持多久，便要看往后这冰面上的风，往哪个方向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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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深冬，西苑太液池早已冻得坚实如铁，如同一面巨大的宝镜，镶嵌在紫禁城的宫苑之中。
四周旌旗招展，八旗旗帜按序分立，身着各色戎装、脚蹬冰靴的八旗精锐伫立冰面，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彰显着皇家的武备与威严。
冰岸之上，早已搭起巍峨的暖棚看台，明黄色的帷幔彰显着帝王的尊贵。
雍正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
皇后身着朝服，仪态万方地陪坐在侧，嘴角含着端庄得体的微笑。
一众宗室亲王、勋贵大臣及后宫妃嫔按品级分坐两侧，皆是锦衣华服，环佩叮当，等待着一年一度的冰嬉盛典。
安陵容坐于妃嫔席中，位置不算最前，却视野极佳。
她拢着暖手炉，目光平静地望向冰场，心里却藏着期待。
这瓜尔佳文鸳虽是刻苦，却也是半路出家，
今日能到何水平，还有待观瞻。
号角长鸣，鼓声雷动。
盛大的冰嬉演练正式开始。
首先是八旗官兵的阵列表演。
将士们身着镶铁棉甲，脚踩冰靴，或执旗，或佩刀，在冰面上纵横驰骋，变换阵型。
时而如长蛇疾进，时而如雁翅展开，动作整齐划一，呼啸生风，激起冰屑无数。
冰刀刮过冰面的尖锐声响与将士们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雄浑刚健的阳刚之力，引来看台上阵阵喝彩。
雍正亦频频颔首，面露嘉许。
接下来的“抢等”、“抢球”更是精彩纷呈，角逐激烈，引得众人目不转睛。
然而，年年岁岁花相似。
这些项目虽精彩，却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直至日头西斜，寒意渐浓，内侍们悄无声息地在冰场边缘预先凿好的孔洞中，放置下一盏盏特制的琉璃冰灯，灯芯尚未点燃。
就在众人以为盛典将按常例接近尾声时，乐声陡然一变。
原本激昂的鼓号声渐渐歇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空灵清越的笛声，悠扬婉转，仿佛自冰雪尽头而来。
与此同时，数十名小太监迅速滑入冰场，以极快的速度将那些琉璃冰灯一一点亮。
霎时间，晶莹剔透的冰灯散发出柔和而梦幻的光芒，与天际初现的星子和西斜的落日余晖交相辉映，将整片冰面点缀得如同星河落地，仙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