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林晓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一丝颤抖,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姜芸心中积压的所有情绪。
“商标注册……他们想注册‘苏绣’……”
姜芸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几个字,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不是技术窃取,这是文化上的鸠占鹊巢,是企图将中华民族千年传承的瑰宝,生生剜去灵魂,再贴上异国的标签!
比掉包、纵火更恶毒,比任何威胁都更致命。
病房里,监护仪器依旧发出单调的“滴滴”声,但此刻在姜芸听来,却像是为苏绣敲响的警钟,一声声,急促而沉重。
王桂香看着姜芸煞白的脸,心中一紧,怯怯地问:“姜芸,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姜芸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涌的怒火强行压下,摇了摇头:“没事,桂香婶,我们能解决。”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知道,此刻她不能倒下。她身后,是合作社的绣娘,是贫困村的期盼,是苏绣的未来。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病床边,目光落在张强苍白的脸上。山崎的阴谋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张强,就是这张网上被牵动的第一个节点。救他,不仅仅是出于人道,更是为了斩断山崎伸向合作社的黑手。
她重新拿起绣绷,指尖的绣针却微微颤抖。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张师傅说过的话:“灵泉是匠心所化,若用在不义之人身上,会玷污泉水,反噬宿主。”
直接用灵泉,无异饮鸩止渴。山崎的威胁解除了,但灵泉的反噬预警依旧悬在头顶。她不能拿自己的命,也不能拿苏绣的未来去赌。
那……该怎么办?
匠心……匠心……
姜芸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小满的盲绣,闪过老匠人们坚守一生的针法,闪过民国绣娘日记里那句“泉水竭,匠心续”。
一个大胆而清晰的念头,如闪电般划破了她心中的迷雾。
如果灵泉是匠心的化身,那么,用匠心去唤醒一个被绣品“魔怔”了的绣痴,是不是也能产生同样的力量?
她不再犹豫,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沉静。她看着绣绷上那片即将完成的荷叶,对身旁的王桂香说:“桂香婶,麻烦你,把那本民国日记拿来,翻到写‘坚守’的那一页。”
王桂香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从姜芸的包里找出那本泛黄的日记,递了过去。
姜芸没有立刻下针,而是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开始轻声念道:“‘庚子年秋,绣坊困顿,无米为炊。师妹欲改行易辙,吾未允。吾告之,绣线在手,便是根在。一根丝线,从蚕到绸,从染到绣,历经千锤百炼,方有寸光。吾辈绣娘,守的不仅是针法,更是这丝线里的魂。魂在,艺在;魂散,艺亡。’”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清泉,缓缓流淌在寂静的病房里。
王桂香听着,浑浊的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困顿中依然坚守的民国绣娘,也仿佛看到了眼前这个在重重危机下依旧不肯放弃的姜芸。
而病床上的张强,似乎也有了反应。他的眼皮微微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姜芸心中一动,继续念着,同时,她的绣针也重新落下。
“‘……绣鸳鸯,非求其形似,而求其情真。一针一线,皆是心意。心正,则针正;心浮,则线乱。故而,欲成大器,必先修心。’”
她一边念,一边绣,将自己的理解,自己的感悟,自己的“匠心”,全部倾注于针尖之上。她绣的不再是一片简单的荷叶,而是一个关于“坚守”与“传承”的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桂香看着姜芸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手中那根仿佛有了生命的绣针,心中的悔恨与敬佩交织在一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儿子会“绣痴”,为什么山崎会如此忌惮。因为这小小的绣绷之上,承载的,是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突然,病床上的张强,手指动了一下。
王桂香惊喜地“啊”了一声,赶紧捂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儿子。
只见张强的右手食指,在被子上面,无意识地、缓慢地,做出一个捻线的动作。
“绣线……顺着……”他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字。
姜芸的绣针猛地一顿,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对!顺着丝线的纹理走,不能急!”她立刻回应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张强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却准确地投向了姜芸手中的绣绷。
“金线……要选……桑蚕丝做的……”他又说了一句,声音虽然微弱,却无比清晰。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姜芸和王桂香的心。
他醒了!他的神智,正在被苏绣唤醒!
王桂香再也忍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压抑着声音,痛哭失声。那是悔恨的泪,是喜悦的泪,也是新生的泪。
姜芸放下绣绷,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张强的手。他的手很凉,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死寂的冰冷。
“张强哥,你感觉怎么样?”
张强的目光缓缓聚焦在姜芸脸上,眼神里一片茫然,随即,涌上了无尽的愧疚和悔恨。
“姜芸……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苏绣……”他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我只想着赚钱……我错了……”
看到这一幕,姜芸知道,她的“匠心唤醒”疗法,成功了。她不仅救回了张强的命,更重要的是,唤醒了他作为一名绣娘的初心。
与此同时,姜芸体内的变化也悄然发生。
她感到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缓缓流向四肢百骸。鬓角那泛红的白发,似乎褪去了一些红色,恢复了原本的银白。她下意识地进入空间,发现灵泉池边的红色纹路,果然消退了大半。
而那本民国绣娘日记,不知何时又翻开了一页,上面用娟秀的毛笔字写着一行新的批注:
“匠心可化戾气,善念能续灵泉。”
姜芸看着这行字,心中豁然开朗。原来,灵泉的奥秘,并不仅仅在于修复,更在于“传承”与“教化”。用匠心去引导一个迷途的灵魂,其产生的正面能量,竟然能够反过来滋养灵泉,化解反噬。
这比单纯用灵泉水去修复一件死物,境界不知高出了多少。
她走出空间,心情前所未有地明朗。山崎的商标注册是危机,但此刻,她却多了一份底气。
几天后,张强已经能够坐起来,在王桂香的搀扶下喝下一些米粥。他的身体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他向姜芸和林晓,详细交代了山崎如何利诱他,如何逼他偷窃合作社资料,甚至如何根据他偷喝灵泉时的模糊记忆,绘制灵泉空间入口地图的全部过程。
“他们……他们早就盯上合作社了,”张强虚弱地说,“山崎说,苏绣的根在日本,他们才是正统……他要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已经不是商业竞争,而是赤裸裸的文化侵略!
林晓将张强的证词录音,连同之前警方搜到的证据,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材料,通过玛利亚的关系,递交给了国家知识产权局和相关的文化部门。
一场关于“苏绣”名称权的国际保卫战,正式打响。
而姜芸,则在为另一件事做准备。
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那个在仓库大火中,从灰烬里飘出,自动飞到她手里的民国绣娘小盒子。
盒子是紫檀木所制,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中央刻着“民国绣娘工坊”的印章。她之前一直没来得及细看,此刻,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盒子的边缘,找到了一个微小的卡扣。
“咔哒”一声,盒子应声而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方小小的、温润的玉印。玉印的顶上,雕刻着一栩栩如生的凤凰,印座上则刻着四个古篆字——“苏绣传承”。
姜芸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拿起玉印,入手温润,仿佛还带着前人的体温。
她找来一方红色的印泥,将玉印郑重地盖上。
纸上出现的,并非传统的“苏绣传承”四个字,而是一个由无数细密线条构成的、极其复杂的图案,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又像一个精密的二维码。在图案的正中央,清晰地刻着“姜氏苏绣”四个小字。
“这是……”林晓凑过来看,惊讶地张大了嘴。
姜芸看着这个独特的印记,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想起了民国绣娘日记里提到的“非遗溯源编码”。
“这是溯源印,”姜芸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每一件由我亲手完成的、用我这份‘匠心’绣制的作品,盖上它,就会生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编码。这个编码,就是这件作品的‘身份证’,是无法复制、无法篡改的铁证!”
她看着手中的玉印,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山崎想抢夺“苏绣”这个名字?可以。
但从今往后,真正的苏绣,源自何方,出自谁手,传承有序,都将由这方“苏绣传承印”来定义。
她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阳光正好,照在合作社被烧毁的仓库废墟上,也照在不远处正在重建的新地基上。
“林晓,”她说,“通知大家,我们加快进度。‘非遗扶贫成果展’上,我们不仅要展出作品,还要向全世界,展示这个。”
她举起手中的玉印,那温润的光芒,仿佛预示着一场文化反击的序幕,即将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