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林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瞳孔中只倒映着那条昂首吐信、色彩斑斓的毒蛇。冰冷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蛇头上那诡异的纹路和那双毫无温度的竖瞳。
现代都市里，她连一只蟑螂都要犹豫半天才敢踩，何曾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过这等野外致命的危险？
“娘——！”
一声尖锐而破音的哭喊猛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是丫丫！小丫头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这哭声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林薇的神经上，也惊扰了那条正处于警惕状态的蛇！
只见蛇身猛地一缩，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离它最近、几乎是僵在原地的林薇的小腿噬咬过来！
死亡的阴影当头罩下！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薇脑子里一片空白，原主身体里那些干粗活留下的、微不足道的力气和反应速度，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
她几乎是凭着直觉，猛地将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向下一挥！同时身体拼命向后踉跄躲闪！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柴刀并没有砍中蛇头，却阴差阳错地狠狠砸在了蛇身中段！巨大的冲击力将那条扑来的蛇砸得偏向一边，重重摔在旁边的枯草堆里。
那蛇遭受重击，显然也吃痛受惊，猛地扭动身体，飞快地钻入更深的草丛和石缝中，簌簌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危机解除。
林薇脱力般地向后跌坐在地上，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破旧的衣衫，握着柴刀的手抖得厉害。
后怕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浑身发软。
“呜……呜呜……娘……”丫丫还在放声大哭，吓得小脸惨白。
铁蛋也吓傻了，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跌坐在地、惊魂未定的母亲，又看看蛇消失的方向，小脸上血色尽失。刚才……刚才娘……差点被蛇咬了……她……她打跑了蛇？
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凶恶的母亲，露出如此……脆弱和恐惧的神情，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做出了……保护自己的动作？（尽管他觉得那可能只是母亲下意识的反应）
林薇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一些。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还是软的。她看向吓坏了的两个孩子，尤其是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丫丫，心里一阵抽痛。
“没……没事了……”她声音发颤，努力想安抚他们，“蛇……蛇跑了……”
她丢掉柴刀，尝试着向丫丫伸出手。小丫头却哭得更凶，猛地躲到哥哥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恐惧地看着她，也看着刚才蛇出现的地方。
林薇的手僵在半空，心里一阵苦涩。刚刚经历生死一线，此刻又被孩子如此恐惧地躲避，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疲惫席卷了她。
她默默收回手，目光落回到那些沾满泥土的块茎上。这是他们今天唯一的，也是用差点付出生命代价换来的收获。
必须带回去。
她重新鼓起力气，小心翼翼地用柴刀将那几个块茎拔弄到背篓里，仔细检查了一下周围，确认再没有别的危险，才心有余悸地站起身。
“回去吧。”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惊惶。
她背起背篓，里面是那点稀疏的野菜和沉甸甸的块茎。这一次，她没有走在前面，而是默默地跟在了两个孩子身后。
铁蛋紧紧拉着妹妹的手，走得很快，时不时偷偷回头看一眼跟在后面的母亲。他看到母亲脸色苍白，脚步有些虚浮，不时地还会警惕地回头看看草丛，那样子……和他记忆里那个永远凶神恶煞的母亲完全不同。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小男孩心里滋生。是恐惧，是困惑，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
回程的路显得格外漫长而沉默。只有丫丫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声。
快到家门口时，他们看见陈大柱正焦急地站在篱笆院外张望。他显然已经挑水回来了，看到他们三人从山那边回来，脸上露出了惊讶和不安。
“你们……你们去哪了？”他怯怯地问，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注意到林薇苍白的脸色和丫丫哭红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丫丫怎么哭了？是不是……”他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妻子打了孩子。
“没事。”林薇打断他，声音依旧有些虚弱，“遇到条蛇，吓着了。”
“蛇？！”陈大柱吓了一跳，脸色也白了，“没……没咬着吧？”
“没有。”林薇摇摇头，不想再多说，背着背篓径直走进院子。
陈大柱看着妻子的背影，又看看明显受到惊吓但似乎完好无损的孩子，脸上的困惑更深了。遇到蛇？妻子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吓着了”？按照她平时的性子，此刻早就该指天骂地、怨天尤人，甚至把火气撒在孩子头上了才对。
他惴惴不安地跟着进了院子。
林薇将背篓放下，拿出那几个沾满泥土的块茎，又拿出那点少得可怜的野菜。
陈大柱看着那点东西，嘴角动了动，没敢说话。这点东西，够谁吃？
林薇拿起一个块茎，走到水缸边——水缸已经满了，陈大柱这点活干得倒是不含糊——就着清水洗去上面的泥土。块茎露出了黄褐色的表皮。
她犹豫了一下，用柴刀削去一小块皮，里面露出了白生生的瓤，还渗着粘稠的汁液。
是不是山药，她其实只有七八分把握。万一有毒……
她看了一眼饿得偷偷咽口水的铁蛋和丫丫，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陈大柱。
心一横。赌一把。
她找来火折子，重新点燃灶火。将那个削了皮的块茎切成几块，和那些野菜一起，扔进锅里加水煮。她没敢全煮，只煮了一个最小的。
等待的时间里，气氛异常沉默和压抑。没有人说话，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水煮开的咕嘟声。
陈大柱蹲在角落，偷偷观察着妻子。他发现妻子今天格外沉默，眼神也有些飘忽，好像……很累，还有点后怕？她真的只是被蛇吓到了？
粥煮好了，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说不清是香还是怪的味道。
林薇深吸一口气，用破碗盛了一点出来，吹了吹。在另外三人紧张而疑惑的注视下，她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
味道有点涩，有点粘，但……似乎没有想象中的怪味或麻味。
她等了一会儿，身体没有任何不适。
看来……赌对了！这应该就是野生山药！虽然口感远不如现代培育的，但绝对能吃！
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一丝。她将锅里剩下的食物分成了三份，照例先给了陈大柱和两个孩子。
这一次，或许是饿极了，或许是看到她先吃了没事，陈大柱和铁蛋没有再过多犹豫，接过碗就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丫丫也抽抽搭搭地，被哥哥喂着吃了几口。
虽然依旧吃不饱，但热乎乎的食物下肚，总算驱散了一些身体的寒冷和心灵的恐惧。
林薇自己只喝了点煮食物的水，胃里火烧火燎的感觉略微缓解。
吃完东西，陈大柱默默地收拾了碗筷。铁蛋拉着妹妹，躲到了屋子里唯一的破床角落，似乎睡着了。
院子里只剩下林薇和陈大柱。
陈大柱搓着手，犹豫了很久，才鼓起极大的勇气，声音细如蚊蚋地问：“……秀娥……你……你今天……是不是……哪不舒服？”
这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挨打受骂的情况下，主动关心这个可怕的妻子。
林薇抬起头，看向这个懦弱、干瘦，被生活和她（原主）折磨得没了棱角的男人。晨光落在他写满忐忑和困惑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说我不是王秀娥？说我来自未来？说我们得想办法活下去？
最终，她只是极其疲惫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哑：
“没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米缸和水缸，落在角落里那几个剩下的、沾满泥土的山药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道：
“这点东西……撑不了两天。”
陈大柱身体一僵，脸上刚刚升起的那一丝细微的关切瞬间被巨大的惶恐和茫然取代。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瑟缩了一下，讷讷无言。
生存的压力，如同沉重的巨石，再次清晰地、冰冷地压在了这对“夫妻”的肩上，也压在了林薇的心头。
刚刚经历的惊险和这微不足道的收获，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他们依然挣扎在饥饿的边缘。
而明天，又该怎么办？
林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院子外，那条通往村外河流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