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后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它吞噬了光线，也吞噬了声音，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真空感。林森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如弓，所有的感官都提升至极限，试图从那片死寂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信息——呼吸声、衣料摩擦声、甚至是杀意。
没有。什么都没有。仿佛门外是万丈深渊。
是杨博士的人？还是安全部的陷阱？抑或是水淼所谓的“模仿者”？无数可能性在他脑中闪电般掠过。他缓缓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小片之前检查墙壁时无意间从鞋底剥落的、几乎看不见的硬化泥屑，指尖微弹，将其射入门缝后的黑暗中。
没有落地声。泥屑仿佛被黑暗吞噬了。
这反常的景象让林森更加警惕。他维持着防御姿态，缓缓向后挪了半步，将自己置于门轴一侧的相对死角。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几乎要达到顶点时，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如同幻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林警官？”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但发音清晰。
林森心脏猛地一缩。这个称呼……在外面的世界，他是“林警官”。但在“彼岸”内部，无论是杨博士还是安全部，都只称他“林先生”。这个细微的差别，如同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道微光。
但他没有回应。水淼关于“模仿者”的警告言犹在耳。这可能是更高明的伪装。
见他没有反应，黑暗中的声音再次响起，更急切了一些：“是‘教授’让我来的。他说……‘残局未终，木秀于水’。”
“残局未终，木秀于水！”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林森脑海中炸响！这是他与已故的陈明远教授之间，一个仅有彼此知道的私人暗号，源于他们最后一次未能下完的那盘象棋！陈明远当时执红，占尽优势，却推盘笑道：“残局未终，怎知不是我这老木头，最后能秀于你这汪清泉之上？”
这暗号绝无可能被“彼岸”或“模仿者”知晓！除非……传递信息者，真的与陈教授有极深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信任的天平瞬间倾斜。
“进来。”林森压低声音，言简意赅。
一个娇小而灵活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无声无息地从门缝滑入安全屋，并反手在门内侧的某个控制面板上快速操作了几下，厚重的金属门再次悄无声息地关闭、锁死。来人动作熟练，显然对这里的结构极为熟悉。
借着安全屋恒定的柔光，林森看清了来者。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面容清秀，但眼神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惊魂未定。她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略显肮脏的灰色技术员制服，头发凌乱地扎在脑后，额角还有一道细微的擦伤。
“我叫阿影，”女孩快速说道，语速很快但清晰，“是‘教授’……陈教授生前安排进‘彼岸’的‘钉子’。”她看向林森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找到组织的激动，有深陷绝境的恐惧，还有一丝审视。
“陈教授……他预料到了这一切？”林森感觉喉咙有些发干。陈明远的棋局，似乎远比他想象的更为深远。
“教授只是怀疑‘彼岸’在进行危险的越界研究，并与多起悬案有关，但他没有确凿证据。”阿影深吸一口气，“他让我潜入，收集信息。他出事那天……我们本来约好要传递一份关键数据。”
林森目光锐利：“所以，陈教授的死，不是自杀。”
“绝不是！”阿影的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悲愤，“教授是被灭口的！因为他触及了‘彼岸’的核心秘密——‘镜像计划’！”
“镜像计划？”林森追问。这个名字让他联想到水淼提到的“模仿者”。
“具体内容我的权限接触不到，”阿影摇头，脸上浮现出懊恼，“但我偷听到只言片语，这个计划似乎与完美复制、替代特定目标有关。杨博士是核心研究员之一。而水淼警官……”她顿了一下，看向林森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和警惕，“她的名字，多次出现在计划的关联档案里，权限极高。”
林森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水淼……她不仅仅是知情者，她可能是参与者，甚至是主导者之一？那之前屏幕中的通话，是提醒，是试探，还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外面的混乱是怎么回事？c7区的泄露？”林森强迫自己冷静，抓住关键。
“是我做的。”阿影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为了制造救你出去的机会，也为了毁掉c7区部分实验数据。清洁循环系统的管道是内部通讯和少量物资传递的隐秘途径，我一直用它和外界残留的、教授的人联系。给你的纸条和‘钥匙’，也是通过它送到的。”
“钥匙？那个黑色物体是什么？”
“是‘星火之钥’，”阿影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个类似的东西，样式与林森藏起的那个一模一样，“一种离线解密和权限破解工具。教授留下的。用它，可以绕过‘彼岸’的主系统，开启部分紧急通道和获取加密信息。你那个是子密钥，需要我这个母密钥激活，或者靠近特定的低频信号源才能起作用。”
林森瞬间明白了。他藏起钥匙的举动是正确的！那面墙壁后面，或许就有信号源或者通往特定区域的通道！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阿影侧耳听了听门外，脸色微变，“安全部的人正在逐层清扫，很快就会到这里。李队长不会允许任何‘不确定因素’活着离开，尤其是你和我这样的‘知情者’。”
“去哪里？”林森问。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哪里才是生路？
阿影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说出了一个新的名字：
“去‘零号档案室’！那里是‘镜像计划’的原始数据备份中心，独立供电和网络，或许也是唯一能揭露所有真相，并找到出路的地方！路径需要‘星火之钥’才能开启！”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猛地砸在安全屋的金属门上，伴随着粗暴的吼声：“里面的人！立刻解除门锁！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安全部的人来了！比预想的更快！
阿影脸色煞白，快速操作着门内侧的面板，一个隐藏的战术显示屏亮起，显示出门外至少六名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员，正在架设破门装备。
“来不及从门走了！”阿影急道，目光快速扫视纯白的房间，最终定格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只能赌一把！清洁管道系统！跟我来！”
她冲到通风口前，手指在边缘几个特定位置连续按压，看似浑然一体的盖板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爬行的、黑暗的管道口，里面传来微弱的气流和机械运行声。
“快！”阿影率先钻了进去。
林森不再犹豫，紧随其后。在他身体完全没入管道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安全屋的门传来一声巨大的、金属扭曲的爆裂声！
强光与硝烟的气息涌入。
他奋力向前爬行，管道内壁冰冷而油腻。前方，是阿影模糊的身影和未知的黑暗。后方，是追兵的怒吼和即将到来的致命危险。
而在他的脑海中，三个名词如同鬼魅般盘旋不去：
镜像计划。水淼。零号档案室。
他知道，自己正在爬向整个谜局最黑暗、最核心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