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走廊》第一章 冷板凳
陈默数到第七十三步时，电梯门开了。
这是他在省政策研究室工作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从办公楼大门到电梯间的精确步数。每天早晨八点十五分，他准时踏入大厅，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稳定的节奏，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三步，刚好赶上八点二十分的电梯。
\"早啊，陈科长。\"保安老张从报纸后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陈默点头致意，手指在打卡机上按下指纹。\"滴\"的一声轻响，屏幕显示08:16:23。比昨天快了七秒，他在心里记下这个数字。
电梯里已经站着三四个人，见到陈默进来，谈话声微妙地低了下去。经济处的王处长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半步，仿佛陈默身上带着什么传染病。陈默面不改色，按下5楼的按钮，目光停留在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上。
五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上挂着\"综合研究科\"的牌子。说是科室，其实只有陈默一个人。三年前他从省委办公厅综合一处调到这里时，原综合研究科的三位同事\"恰好\"同时申请调岗，此后这个编制五人的科室再没有补充过人手。
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两圈才打开——这把锁总是卡在同一个位置。陈默放下公文包，从抽屉里取出抹布，开始每天的例行清洁。窗台上的绿植已经有些发黄，他小心地擦去叶片上的灰尘，然后给办公桌、文件柜、沙发一一除尘。这套动作他做了三年，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九点整，办公室电话响起。陈默看着来电显示\"党政办\"三个字，等铃声响到第五下才接起来。
\"陈科长，赵主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党政办的小刘语气冷淡。
\"好的，马上到。\"
陈默挂断电话，从文件柜最下层取出一个黑色笔记本，塞进西装内袋。笔记本封面上印着\"2019年工作会议记录\"，但里面的内容远不止于此。
党政办主任赵志明的办公室在六楼东侧，是整个楼层采光最好的位置。陈默敲门时，听见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进来。\"
赵志明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位年轻女性。陈默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坐姿——脊背挺直，双腿并拢斜放，是标准的机关坐姿，但比大多数女干部多了几分优雅。
\"陈默啊，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赵志明热情地招手，\"这位是省纪委新来的苏芮琪同志，从中央纪委交流过来的。苏处长，这就是陈默，我们政研室的笔杆子，名牌大学高材生。\"
苏芮琪站起身，伸出手。她比陈默矮半个头，约莫一米六八的样子，剪着利落的短发，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上挑，像两把小钩子。
\"久仰陈科长大名。\"她的声音清冷，手指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
陈默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对方刻意加重的力道。\"苏处长过奖了，我不过是个写材料的。\"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陈默注意到苏芮琪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琥珀色，像是能看透人心。
\"坐吧。\"赵志明指了指沙发，\"有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们俩。\"
陈默在苏芮琪对面坐下，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机关女干部常用的那种甜腻花香，而是带着冷冽气息的木质调。
赵志明清了清嗓子：\"省委决定成立一个特别工作组，调查临港开发区土地违规问题。考虑到陈默你熟悉政策法规，又在基层干过，领导点名要你参加。苏处长负责纪委那边的协调工作，你们俩搭档。\"
陈默心头一震。临港开发区是省长张克俭一手推动的重点项目，调查那里的土地问题，无异于虎口拔牙。
\"赵主任，我手头还有年度报告要写，恐怕...\"
\"年度报告交给小王就行。\"赵志明打断他，\"这是政治任务，明天上午九点去纪委报到。相关资料苏处长会提供给你。\"
离开赵志明办公室时，苏芮琪走在前面。陈默注意到她穿着剪裁合身的藏青色套装，后腰处收得极细，走路时肩膀纹丝不动，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姿态。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苏芮琪突然开口：\"陈科长在政研室三年，写了七十八份调研报告，其中十二份被省委主要领导批示。这么高的批示率，却一直没动位置，真是奇怪。\"
陈默的手指在西装内袋上轻轻敲打，那里藏着黑色笔记本。\"机关工作需要沉淀，我还年轻。\"
\"二十九岁的正科，确实年轻。\"苏芮琪似笑非笑，\"不过你父亲当年二十九岁时，已经是县审计局副局长了。\"
电梯到达一楼，门开了。陈默站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父亲陈志远去世十年了，一个空降的纪委干部怎么会知道这些？
苏芮琪走出电梯，回头看他：\"明天见，陈科长。对了，\"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赵主任忘了给你这个。\"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是一张照片：夜色中，陈默站在\"碧海蓝天\"会所门口，时间是三个月前的周五晚上。那天他是去收集开发区管委会主任刘成明的违纪证据，但这件事应该没人知道。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想知道你父亲真正的死因吗？\"
陈默抬起头，苏芮琪已经走出大厅，阳光透过玻璃门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像一把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