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鬼姥带来的阴寒气息,似乎还残留在空气中,混合着洞穴深处渗出的、带着霉味和硫磺味的湿气,令人呼吸不畅。唯一的光源,是林诗音点燃的一小截牛油蜡烛,昏黄跳动的火苗,将几张凝重疲惫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在粗糙的岩壁上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喘息声和伤口传来的隐痛,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响。击退幽冥鬼姥的短暂胜利感,早已被更深沉的忧虑取代。那诡异的魔音,那深不可测的邪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朔月之夜,面对这样的魔头,还有那个更为神秘的轮回法王,胜算几何?
谢颜靠坐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脸色苍白如纸,左臂缠着的绷带渗出暗红色的血迹。林诗音刚为她换完药,又喂她服下一颗宁神丹。她闭目调息片刻,猛地睁开眼,眼中虽然带着疲惫,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着和锐利。她挣扎着坐直身体,对守在一旁的李寻安低声道:“李大哥,把……把那份密信,还有我们沿途收集的所有关于轮回教和‘轮回盘’的残卷、笔记,都拿过来。”
李寻安看着她虚弱却坚定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没有劝阻,只是默默地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略显沉重的包袱放在她面前。里面是他们在九龙镇香主书房缴获的密码密信,以及从狐影门秘库、白驼山情报乃至一些废弃遗迹中搜集来的、关于那个神秘“轮回教”的只言片语。这些纸张羊皮卷,有些已经泛黄发脆,上面布满了各种奇特的符号、残缺的图案和难以理解的古老文字。
“谢颜,你伤势未愈,需要休息。” 林诗音轻声劝道,递过一碗温水。
谢颜摇摇头,接过碗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却坚定:“时间不多了。幽冥鬼姥亲自现身试探,说明朔月之夜将近,他们的仪式准备已近完成。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找到‘轮回盘’的弱点,否则……所有人都得死。” 她拿起那枚用特殊密码写成的密信,就着昏黄的烛光,眉头紧锁,仔细端详起来。
另一边,李寻欢将汪小闲请到洞穴稍深处的阴影中。这里更暗,也更安静。
“师父,” 李寻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幽冥鬼姥的‘黄泉引魂铃’威力惊人,若非师父出手,今日恐难善了。轮回法王能与她分庭抗礼,其实力只怕更甚。硬拼,我们胜算渺茫。关于‘轮回盘’,您可知晓更多?此物……究竟有何玄机?是否有……可趁之机?”
汪小闲负手而立,白衣在昏暗中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他沉默片刻,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壁,看到了轮回谷深处那诡异的祭坛。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沧桑和凝重:
“寻欢,你可知,这世间最可怕的力量,并非毁天灭地的蛮力,而是那些……干涉因果、扭转命数的规则之力。”他缓缓道,“‘轮回盘’,据古老传闻,并非一件具体的神兵利器,它更像是一种……仪式,一个引子,一个撬动天地法则的‘支点’。”
他顿了顿,继续道:“普雪禅师惊才绝艳,亦正亦邪,他追求的,并非简单的长生或武力,而是更本质的东西——气运。个人之气运,王朝之气运,乃至……天地之气运。‘轮回盘’,便是他设想中,能够掠夺、转移、甚至逆转这种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气运’的禁忌之法。”
李寻欢心中巨震!掠夺气运?这已完全超出了武功的范畴,触及了冥冥中不可捉摸的天道!
“然而,” 汪小闲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如刀,“天道守恒,有得必有失。欲行此逆天之举,必遭天谴。故施展‘轮回盘’仪式,条件必定极其苛刻,反噬亦将恐怖无比。其关键,或许并非仪式本身蕴含的力量有多大,而在于……如何‘引导’和‘驾驭’这股力量。需要一把‘钥匙’,或者一个……‘容器’。”
“钥匙?容器?” 李寻欢若有所思。
“不错。” 汪小闲颔首,“这把‘钥匙’,可能是一件信物,一段咒语,一种特定的内力运转法门,也可能是……活生生的祭品。若能找到并毁掉这把‘钥匙’,或者让‘容器’失效,那么,即便轮回法王和幽冥鬼姥准备万全,仪式也将如同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不攻自破。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就在这时!
“我明白了!” 洞穴另一侧,突然传来谢颜一声压抑着激动和惊骇的低呼!
烛光下,她猛地抬起头,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手中拿着一张刚刚破译出来的、写满娟秀字迹的纸条,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一份颜色暗沉、边缘破损严重的古老羊皮卷!
“李大哥!汪前辈!你们快来看!”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李寻欢和汪小闲也快步走近。
谢颜将纸条和羊皮卷并排放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指着上面几处对应的符号和文字,语速极快:“这封密信,用的是轮回教一种失传的‘鬼画符’密码,我与李大哥反复比对了几份年代不同的轮回教残卷,终于找到了规律!你们看这里——”
她指着密信中的一段扭曲符号,又指向羊皮卷上一处类似的、但更加复杂的图案:“这个词,重复出现了三次,在不同语境下,根据残卷注释,它的核心含义是——‘钥匙’!或者说……‘枢纽’!”
“钥匙?” 众人心中一紧。
“不止一把!” 谢颜呼吸急促,继续解读,“结合上下文和羊皮卷上这段关于仪式准备的残缺记载,‘轮回盘’的启动,需要两把关键的‘钥匙’!一把,称为‘心钥’!另一把,称为‘体钥’!”
心钥?体钥?
这陌生的词汇,让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
苏虹凑近仔细看着羊皮卷上那些古老的西域文字和图案,沉吟道:“‘心钥’……‘体钥’……我在白驼山的一些古老记载中也见过类似的说法。据说一些极其邪恶古老的秘法,尤其是涉及灵魂和转化的仪式,往往需要内外两种媒介。‘心钥’可能关乎施法者的精神力量、特定的咒语、或者某种掌控仪式的‘意念核心’;而‘体钥’……则可能是承载力量的实物,或者……进行能量转化的……活体祭品!” 说到“活体祭品”时,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活体祭品!众人心头都是一沉!
谢颜重重地点点头,指尖划过密信下一行更隐晦的符号,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没错!幽冥鬼姥在信中对轮回法王说:‘……心钥已备,然体钥残缺……’”
心钥已备?!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意味着轮回法王他们已经掌握了仪式的一半关键!
“残缺的体钥……” 林诗音身为医者,对生命气息最为敏感,她看着羊皮卷上一副模糊的、描绘着某种献祭场景的图案,图案中心是一个躺在祭坛上、被奇异光芒笼罩的人形,以及旁边注释的、代表“纯净”、“极端”的古老符号,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让她声音发颤:“难道……这‘体钥’,指的是……活人?需要特定体质的人作为祭品,才能补全体钥,完成仪式?”
她越说越快,结合医理和古老的禁忌传说,分析道:“至阴之血……至阳之魂……这分明是指两种万中无一的极端体质!‘至阴之血’,很可能需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元阴未泄的纯阴之体,其血液蕴含极阴之气!而‘至阳之魂’则更可怕!需要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元气充沛的纯阳之体,在其生命活力最旺盛的时刻,生生抽取其魂魄!这……这是何等歹毒邪恶的仪式!”
生生抽取魂魄?!活取鲜血?!
洞穴内一片死寂!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起来的呼吸声!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脚底直冲头顶!这已不仅仅是江湖仇杀,这是泯灭人性的邪魔行径!
李寻欢拳头猛地握紧,指节发白!他想起这一路行来,金刚门和罗汉门虽然行事狠辣,但似乎并未大规模抓捕特定之人。难道……祭品早就物色好了,甚至……就在这轮回谷中?是某个被蒙蔽的弟子?还是被秘密囚禁的无辜者?
汪小闲眼中寒光一闪,缓缓道:“果然如此。‘体钥’非物,而是人。以极端体质生灵为引,以其气血魂魄为媒,强行沟通阴阳,逆转气运。这便是‘轮回盘’邪术的真相!也是其最大的弱点!”
他看向李寻欢,目光深邃:“祭品,是仪式不可或缺的一环,也是最为脆弱的一环。若能找到祭品,或救之,或……让其体质‘失效’,‘体钥’自然残缺,仪式必败!”
“如何失效?”龙啸云急问。
林诗音立刻接口,语速飞快:“若是‘至阴之血’,只需令其元阴已泄,或服下特定药物暂时改变气血属性,其‘纯阴’特质便破!若是‘至阳之魂’……”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只需令其身受重伤,元气大损,或心神受创,魂魄不稳,‘纯阳’之魂便不再圆满!当然,最彻底的是……将祭品救离仪式范围!”
目标,瞬间清晰了!
阻止“轮回盘”仪式,不仅是要打败轮回法王和幽冥鬼姥,更关键的是,要找到那两个可能存在的、被选为祭品的无辜者!救出他们,或者破坏他们作为“钥匙”的条件!
“祭品会在哪里?” 郭嵩阳握紧铁剑,“谷内守卫森严,尤其是祭坛区域……”
李寻欢目光锐利,扫过众人:“轮回法王和幽冥鬼姥对此事如此隐秘,祭品必定被藏在最安全、最接近祭坛的地方,以便朔月之夜随时取用!而且,看守必然极其严密!”
“必须在朔月之夜前找到他们!” 谢颜挣扎着站起,脸上充满决绝,“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趁他们仪式准备最后关头,或许守卫有隙可乘!”
汪小闲微微颔首:“然。祭坛区域必是龙潭虎穴,侦查风险极大。需从长计议,谋定后动。”
洞穴内,气氛再次变得凝重,却带着一种找到了明确方向的锐气。原本看似绝望的局面,因为发现了“轮回盘”仪式的这个致命弱点,而透出了一丝曙光。
那把无形的、用人命铸成的“钥匙”,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然而,要在幽冥鬼姥和轮回法王的重重守卫下,找到并救出祭品,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李寻欢走到洞穴口,望着外面依旧浓稠的夜色,轮回谷方向那片巨大的、如同魔影般的山峦轮廓,在黑暗中沉默地矗立着,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努力。
朔月之夜,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