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欢急得把狼毫笔往调色碟旁一放,掌心还沾着点石绿颜料,
却半点没顾上:“那可不行,爷爷!我这点刚入门的小手艺哪值当您这么费心,外面一节绘画课都要上百块,我不能白占您这便宜。”
她眼珠转了转,忽然想起母亲今早炖的排骨汤,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要不这样,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家的粗茶淡饭,
每次来教我,就留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去,成吗?”
老周握着竹刀的手顿了顿,低头看见乔欢掌心蹭着的石绿,像落了片没揉开的春叶,忽然就笑出了声。
他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带着点被暖意烘软的沙哑:“你这丫头,倒会跟我算这笔账。”
他往乔欢身后望了望,巷口飘来缕饭菜香,估摸着是乔母在做饭,便把竹刀搁回颜料盒里:“行,那爷爷就不客气了。不过我可有要求,爷爷年纪大了,血脂高血压也高,饮食清淡,多素少荤就好。”
乔欢立刻眉开眼笑,攥着狼毫笔的手都松快了些,指尖的颜料蹭到了袖口也没在意:“没问题!我今晚就跟我妈妈说,
乔欢攥着狼毫笔的手指泛着薄红,指尖的矿物颜料印子洗了又蹭上新的,却半点不敢分心,
老周正倾着身子,用竹刀轻轻刮去她调色碟里混了水的赭石,“工笔要的就是‘瓷实’,颜色得一层叠一层养出来。”
整个高一暑假,灵愿寺山门外的小摊前总飘着松烟墨香。
老周教她用温水化开石青,教她勾仕女眉眼时笔锋要“轻如拂尘”,连颜料干透后补色该留几分空隙都掰开揉碎了说;乔欢便把调色碟揣在包里,
回家趁父亲清醒时,还会举着刚画好的兰草问:“爸,你看这叶子的劲儿够不够?”
乔爸出院后, 每天中午乔欢母亲会拎着两个保温桶来,先给摊位旁的老周递上一碟酱菜,再匆匆往巷子里赶,得回去给乔父喂饭。
傍晚有时能看见她推着轮椅过来,乔父坐在上面,腿上盖着薄毯,手里攥着张金箔纸,手指不灵活地折着金元宝,嘴里还念叨:“欢欢今天又被周师傅夸了……”
风卷着摊位上的宣纸角,老周望着乔家三口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正被这掺着墨香与饭香的烟火气慢慢填实。
从前总念着老伴走后日子没了滋味,如今倒觉得,
乔欢笔下越来越鲜活的颜色,乔父指尖慢慢成形的金元宝,都是比笔墨更暖的盼头。
暑假的尾声裹着灵愿寺的香火味飘远,乔欢要返校,老周也得回江城拾掇耽搁的事。
临行前,老人俯身将一张名片轻轻压在乔欢的工具盒旁,指腹摩挲着盒沿的木纹,语气里藏着惋惜:“小欢,你是块画工笔的好料子,
可惜没遇上引路人,这几十天也只够教你些调颜料、勾细线的皮毛。”
他忽然抬眼,眼底竟亮得像揉进了松烟墨的光:“我是江城市非遗‘工笔重彩人物描绘’的传承人。
若你心里还装着这狼毫与矿物色,等你读完大学,就来江城找我,到时候,我正经收你为徒,把这门手艺的根骨,全教给你。”
乔欢捏着工具盒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名片上“江城市非遗‘工笔重彩人物描绘’传承人”几个烫金字,
竟比她调过最亮的石黄还要晃眼。
老周的影子远去到影子被晨阳拉得很长,
乔欢站在原地没动,看着老周的背影慢慢融进香客里,她低头摸了摸工具盒里的调色碟,指尖似乎还沾着矿物颜料的凉,
心里却又热又慌:高二了,努力考个好大学,大概是她能接近心里的月亮唯一的方式了,
可老周递来的这张名片,分明也是一束舍不得放的暖。
但现实家里的情况却是让她不得不想,昨晚半瘫的父亲坐在轮椅上还努力折金元宝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的关节。
母亲的账本就压在客厅的抽屉里,每一笔支出都写得密密麻麻。
乔欢深吸口气,只能把名片小心塞进工具盒的夹层。
又重新拿起了自己未完成的人偶,沉下心做起来。
厄运终究没饶过这苦撑着的一家人
也许是老婆子也不忍心老周错过这么好的苗子,周太太去世一周年,老周重回灵愿寺为老婆子做一场法事,
法事结束后,老周想去乔记香烛店看看老乔一家,看看自己的编外小徒弟有没有进步。
店门虚掩着,素白布幔从门楣垂到门框,风一吹就晃,把屋里的烛火也带得颤巍巍的,像要熄未熄。
老周攥着工具盒的手紧了紧,去年他就是在这柜台前,看乔欢捏出眉眼灵动的泥人,
相处了一段日子被这家人的烟火气暖透了丧妻的空寂;可如今这满屋的素白,却让他心里猛地一沉。
里屋的争吵声断断续续飘出来,他掀开门帘进去,正看见乔欢正被三个牛高马大的男人围在中间。
姑娘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瘦得只剩两个大眼睛,袖口卷到小臂,一道黑布条绑在在细瘦的胳膊上格外的刺眼,手里死死攥着本账本,指节泛白,
脸色虽白却没退后半步:“各位放心货款我肯定会还,但求各位叔叔伯伯再宽限些日子,我爸刚走,家里乱七八糟,实在是周转不开。”
“宽限?上次就给过你宽限!”领头的货商“啪”地拍在柜台上,
烛台晃得更厉害,蜡油顺着台沿往下滴,“你家情况谁不清楚?你妈还等着透析,你一个小姑娘能撑到什么时候?我们要不早点过来,怕其他债主来,我们就什么都讨不回了!
老子不管!今天要么给钱,要么我们就用店里的货抵!”
乔欢的嘴唇抿成条直线,刚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沉稳的声音:“几位,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货商们回头,见是个穿灰布长衫的老人,手里拎着旧布包,眼神平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