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又像是被点着了,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血腥味的压抑感,压得人喘不过气。阿成的死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惊涛骇浪,还把潭底最污秽、最令人不安的东西都翻搅了上来。
越南帮。这三个字不再是茶余饭后的传闻,而是用自己兄弟的鲜血和碎肉,直接糊在了我们每个人脸上。
“越南帮……我顶佢个肺!”火爆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破木箱上,木屑纷飞。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吓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动我嘅人?我要佢哋冚家铲陪葬!”
其他几个马仔也群情激奋,跟着咒骂起来,但声音里明显带着色厉内荏的颤抖。对方的手段太狠辣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抢地盘,而是要赶尽杀绝。
我站在角落里,手脚冰凉。视觉和嗅觉仿佛还残留着那马仔描述的恐怖画面:被砍烂的尸体,插在心口的字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中午吃的碟头饭吐出来。
这不是电影,不是游戏。这是真实的、血淋淋的死亡预告。而我,后天就要亲自走上那个名为“慈云山”的屠宰场。
90%的死亡率?现在看来,系统可能还是乐观了。
“明哥,”一个年纪稍大、看起来沉稳点的马仔,外号叫“肥膘”的,开口道,“而家点算?对方请咗越南帮,明显系要食硬我哋。后日慈云山,恐怕系个局。”
“局又点?难道缩春唔去?”火爆明吼道,“我火爆明喺九龙打出名堂,就未惊过!佢有越南帮,我有呢批架撑(家伙)!边个死边个生,打过至知!”
他指着地上那箱闪着寒光的开山刀,试图提振士气。但效果似乎不大,恐惧像无形的蛛网,缠绕在每个人心头。
“明哥,”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社畜的理性告诉我,光靠愤怒和几把刀,去跟有备而来的亡命徒硬拼,死路一条。我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的几率提高一点点。“我觉得肥膘哥讲得有理。对方摆明车马,我哋系咪都要有所准备?”
所有人都看向我这个小四九仔。要是放在平时,我根本没资格在这种场合插嘴。但或许是我昨天“英勇”救驾,加上今天顺利取货,让火爆明对我有了点不一样的看法。
“哦?吉祥,你有咩高见?”火爆明盯着我,眼神锐利。
我咽了口唾沫,努力让声音不发抖:“我哋而家知佢哋有越南帮,但具体有几多人?用咩武器?会唔会玩阴嘅?比如……唔系净系劈友(砍人),而系用呢个?”我指了指箱子里用油布包着的那几把家伙。
黑星手枪。这东西一旦响起来,性质就完全变了。冷兵器和热兵器,是两个维度的战斗。
我这话一出,仓库里再次安静下来。大家都不是傻子,砍刀互劈和枪战的区别,谁都懂。如果对方真的动了枪,那后天就不是火拼,而是屠杀。
火爆明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沉默了几秒钟,才咬牙道:“我估佢哋唔敢咁张扬!一旦响枪,差佬(警察)肯定会癫咁扫场,边个都没着数!”
这话像是在安慰大家,也像是在安慰他自己。但底气明显不足。越南帮那帮大圈仔,做事毫无顾忌,谁知道他们会疯到什么程度?
“就算唔响枪,”我继续补充,趁机把想法说出来,“我哋系咪可以准备多啲?比如,搵多几个信得过嘅兄弟?或者,提前去慈云山睇下地形?甚至……准备啲黑狗血、朱砂之类嘅嘢?”
最后这句纯属我瞎扯,是想试探一下这个世界有没有什么超自然元素,或者至少弄点东西扰乱对方心神。港片里不都这么演吗?邪术斗法。
结果换来的是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挑!吉祥你系咪吓傻了啊?”肥膘嗤笑道,“黑狗血?你当拍僵尸片啊?而家系劈友,唔系捉鬼!”
火爆明也摆了摆手:“呢啲旁门左道没用!江湖事,江湖了,靠嘅系呢个!”他晃了晃砂锅大的拳头,又指了指地上的刀。
得,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比较“科学”的。我讪讪地闭上了嘴。
“后日下午四点,慈云山道个废车场。”火爆明不再犹豫,开始布置,“肥膘,你搵多十几个信得过、手脚硬净嘅兄弟,家伙呢度攞。记住,要醒目的,唔好搵啲软脚蟹!”
“知道,明哥!”
“其他兄弟,你两日养足精神,后日跟我去斩人!”
“系!明哥!”
众人轰然应诺,试图用音量驱散恐惧。
“吉祥,”火爆明最后看向我,“你跟我。后日,醒目啲,我唔得闲分心照顾你。”
“明哥放心!我实跟实你!”我赶紧表态。心里却想:大佬,到时候谁照顾谁还真不一定呢,只求你千万别往枪口上撞,连累我就行。
会议(或者说战前动员)结束,众人各自散去,气氛沉重。我揣着刚刚到手的500块系统奖励,加上之前剩下的一百多,现在也算是有六百多块“巨款”的人了,但心里没有半点喜悦。
走出仓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香港的夜晚再次降临,霓虹闪烁,却照不亮我心中的阴霾。
我没有直接回深水埗,而是鬼使神差地,又坐车去了庙街。
晚上的庙街是另一个世界,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各种摊贩吆喝叫卖,算命的、唱戏的、卖小吃的、看相片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汗味和喧嚣的人气。
我需要这种“人间烟火”来冲淡脑子里那些血腥的想象。同时,我心里还存着一个念头:权叔那种老江湖,既然能拿出“祖传药油”这种好东西,会不会还有别的保命玩意儿?
再次走进“明记跌打医馆”,权叔正准备打烊。看到我又来了,他有点意外。
“后生仔,又系你?药油唔够用啊?”
“唔系,权叔。”我凑过去,压低声音,“我想问下,你度……有冇啲,可以令人……反应快啲,或者力气大啲,哪怕系临时性嘅……药或者咩嘢?”
我描述得有点语无伦次,但权叔听懂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什么。
“后生仔,睇你嘅样,系惹咗大麻烦啦?”他慢悠悠地问。
我苦笑一下,没否认:“就后日,慈云山。权叔,我想搏一铺,但唔想死得咁快。”
权叔沉默了一下,转身又从柜子深处摸索起来。这次,他拿出来的不是瓷瓶,而是一个更小的、像是鼻烟壶一样的象牙色小瓶子。
“呢只系‘通窍散’。”权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唔系乜嘢仙丹,系我用几种提神醒脑、活血亢奋嘅猛药配嘅。难受嘅时候,吸一丁点,可以令你精神一震,反应快少少,痛觉麻木少少。但系……”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记住,副作用好大!用完之后,人会好虚,好似成副精力被抽干咁。而且,用得多会伤身,上瘾!唔到搏命嘅最后关头,千祈唔好用!”
通窍散?听起来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东西!虽然有权叔说的副作用,但这简直就是关键时刻的肾上腺素啊!
“几多钱?”我毫不犹豫。
“呢只系我自保用嘅,唔卖嘅。”权叔摇摇头,“睇你后生仔都算系重情义,又识货,当系结个善缘。送畀你。记住,慎用!”
送给我?我愣住了。看着权叔那张布满皱纹、却透着一种江湖气的脸,我心里突然有点复杂。这老家伙,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权叔,呢份人情,我韦吉祥记嘅!”我郑重地接过那个小瓶子,和药油一起,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这又多了一份保障,虽然代价可能很大。
离开医馆,走在喧嚣的庙街上,我感觉自己像是个即将上战场的士兵,正在做最后的装备检查。药油(防御+恢复),通窍散(爆发+减痛),LV2的物理防御(基础抗性),还有……我那来自21世纪的、不怎么够用的脑子。
装备齐了,接下来,就是临战训练。
回到深水埗的天台铁皮屋,我锁好门,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附近霓虹灯的五彩光芒,我拿出了那把火爆明说过“有我一份”的开山刀。
刀很沉,冰冷的触感透过刀柄传来。我笨拙地挥舞了两下,差点砍到自己的脚。这玩意儿,比我玩过的任何VR体感游戏都真实,都沉重。
我不能指望后天能砍翻多少人,我只希望,在必要的时候,我能挥动它挡开砍向我的刀,或者在逃命时,有点威慑力。
我在狭窄的空间里,开始模仿电影里看过的动作,练习最基础的劈、砍、挡。动作滑稽,气喘吁吁。但我强迫自己继续。每一下挥舞,都让我对后天的恐惧,多了一分麻木,少了一分慌乱。
练到精疲力尽,我再次拿出药油,涂抹在酸痛的胳膊和之前受伤的地方。那股熟悉的温热感蔓延开来,缓解着疲劳。然后,我拿出哑铃,继续做力量训练。
我知道临时抱佛脚效果有限,但哪怕只能增加百分之一的生存几率,我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这一夜,我没有睡。不是在锻炼,就是在研究系统界面,反复查看那条过肩龙的属性,幻想着如果能再多几点技能点该加在哪里。或者,就是盯着窗外香港的夜景发呆,脑子里胡思乱想,想着另一个世界的亲人,想着如果我真的死在了慈云山,会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张伟的社畜曾经存在过?
绝望和恐惧如同潮水,一次次试图将我淹没。但每一次,都被一种更强烈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求生欲给顶了回去。
我不能死!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了KpI的折磨,穿越到这个精彩刺激(虽然高危)的世界,我还没真正开始我的“大佬”之路,还没享受过这个时代的灯红酒绿,我怎么能就这么窝囊地死在一个废弃车场?
天,快亮的时候,我累得几乎虚脱,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加班到凌晨的办公室,心脏绞痛,眼前发黑。然后画面一闪,是慈云山废车场,无数的人影在厮杀,刀光闪烁,鲜血飞溅。火爆明在我面前被人砍倒,我想去救他,却动弹不得。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越南人,狞笑着举着刀朝我砍来……
“啊!”我猛地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冷汗淋漓。
窗外,天已经大亮了。阳光刺眼。
今天,是决斗之日。
我看了看系统界面的时间:1984年7月17日,下午三点半。
距离慈云山血案,还有半个小时。
我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
然后,我做了以下几件事:
把药油均匀地涂抹在胸口、后背、手臂、大腿等容易受伤的部位。皮肤传来持续的温热感,仿佛穿上了一层无形的软甲。
把那个装着“通窍散”的小瓶子,塞进裤子口袋里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换上唯一一件还算干净利落的黑色背心和一条深色裤子。这是韦吉祥最好的一套“战衣”了。
拿起那把沉甸甸的开山刀,用布条仔细地将刀柄和我的手缠在一起,防止脱手。
做完这一切,我站在那面破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但深处,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狠厉和决绝。过肩龙的纹身在黑色背心下若隐若现。
我不再是那个996的社畜张伟了。
至少,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我是和兴盛的四九仔,韦吉祥。
我要去慈云山。
我要活下去。
我拿起刀,推开铁皮屋的门,走了出去。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如常。
但我知道,对我而言,通往地狱的大门,已经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