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盏豆大的油灯,映照着三张同样没有血色的脸。
角落里老五的尸体,成了这场疯狂计划的起点。
“你要我……”老K的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把你……装进‘裹尸袋’?”
“我需要一具尸体。”林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正用一块破布,擦拭着自己那截崩裂流血的断腿。
他没有理会那钻心的剧痛,仿佛那不是他的腿。
“广场上死了几千人,不缺尸体。”老K的喉结上下滚动,“佐藤正在全城搜捕你!他会亲自检查每一具运走的尸体!他要找到你的尸体来游街,来彻底摧毁那四万多人的意志!”
“他要找的,是一个‘图腾’的尸体。”
林枫缓缓抬起头,他那双冰冷的“幽灵”之眼直视着老K。
“他要找的,是那个站起来的、独腿的‘绝命一枪’。”
“他找不到。”
林枫的目光转向哑巴:“你和你的‘幽灵’,是‘人圈’的清道夫。暴动之后,清理尸体,是你们的活。”
哑巴重重地点了点头。
“佐藤的宪兵队,”林枫继续说道,“他们是‘武士’,他们看不起‘垃圾’。他们会监督,但他们不会亲手碰那些血肉模糊的‘祭品’。”
“他们会把这个最肮脏的活,交给你们。”
“而你们,”林枫的嘴角勾起一抹比佐藤更冰冷的弧度,“只需要把一具‘不重要’的尸体,混在几千具尸体里,运进那个地方。”
“不重要?”老K几乎要被这个疯子气笑了,“你现在是整个‘人圈’最‘重要’的人!”
“不。”林枫摇了摇头。
他猛地抓起了地上一块锋利的、不知是谁用来削土豆的铁片。
“噗嗤——!!”
在老K和哑巴骇然的目光中!
林枫用那块铁片,狠狠划过了自己的右脸!
“啊——!!”
一声压抑的闷哼!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右侧眉骨,一直划到了他的下颌!彻底摧毁了他那张本应英俊的、充满辨识度的脸!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你他妈的疯了?!!”老K惊得猛地后退了一步!
“一个毁了容的‘清道夫’。”林枫任由那滚烫的鲜血流淌过他的脖颈,他用那沙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一个在暴动中被流弹和石块砸死的‘倒霉鬼’。”
“他‘重要’吗?”
“……”
老K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上一秒还在为几千人的死而崩溃,下一秒就能对自己挥刀的“魔鬼”。
老K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你毁了容也没用!”老K做了最后的挣扎,“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是个活人!你一进医疗所的停尸房,就会被守卫发现!”
“这就是你需要做的。”林枫那张被鲜血和污泥彻底覆盖的脸上,只剩下了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我听说,”他缓缓说道,“‘幽灵’有一种祖传的‘龟息’草药。是你们在躲避日军搜捕时,藏在尸体堆里用的。”
“一种能让人的心跳和呼吸降到最低,如同假死的……‘毒药’。”
“……”
老K的瞳孔猛地收缩!
那是“幽灵”最高机密!那是九死一生的赌博!那草药的剂量稍有不慎,“假死”就会变成“真死”!
“你……”
“给我。”林枫伸出了他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老K,你一手造就了我这个‘图腾’。”
“现在,”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残酷的、复仇的快意,“轮到你……为你的‘图腾’……献上‘祭品’了。”
三个小时后。
“人圈”广场。
那场惊天动地的暴动,已经彻底沦为了一场血腥的单方面屠杀。
枪声停了。
但地狱才刚刚开始。
“哗啦啦啦——”
冰冷的秋雨混合着血水,在广场的低洼处汇聚成了暗红色的溪流。数不清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场盛大的、后现代主义的“悲剧”展览。
“快!!”
“把这些垃圾都给我拖走!!”
“不准哭!谁哭!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日本兵的呵斥声和皮鞭的抽打声此起彼伏。
那幸存的四万多名劳工,再一次跪了下去。不,他们甚至不敢跪。他们被迫站着,被迫用颤抖的双手,去拖拽那些曾经和他们一起站起来的、熟悉的、冰冷的……同伴。
麻木。
一种比暴动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血腥味的麻木,重新笼罩了这片土地。
“图腾”站起来了。
“图腾”也消失了。
希望来过。
然后带来了更绝望的死亡。
“快点!你们这群下水道的老鼠!”
一辆破旧的、用来运煤渣的板车旁,一名日军伍长正不耐烦地催促着。
老K和哑巴,连同另外两名“幽灵”,正弯着腰,奋力将一具具僵硬的尸体扔上板车。
他们是专业的“清道夫”。
“嘿……”
哑巴在搬运一具尸体时,故意“脚下一滑”,摔倒在了泥水里。
“八嘎!废物!”伍长一脚踹了过去。
哑巴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却露出了那种最卑微、最讨好的笑容。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具脸朝下、半个身体都泡在“死人沟”淤泥里的尸体。
“太君……那……那个……”他比划着,“是……是俺们组的人……他也死了……能……能让俺们一起……”
“啰嗦!”伍长厌恶地看了一眼那具比其他尸体更肮脏的“垃圾”。
“快点!都是垃圾!一起拉走!拉到医疗所的焚化炉去!”
“嗨!嗨!”
老K和哑巴如蒙大赦。
两人跑到“死人沟”旁。
那是林枫。
他的脸朝下,那道刚刚才划开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已经和黑色的淤泥彻底混在了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在暴动中被飞溅的弹片彻底毁容。
老K弯下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没有呼吸。
他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
没有跳动。
那株九死一生的“龟息草”……已经生效了。
老K的手在剧烈颤抖。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搬运一个“活的幽灵”,还是在搬运一具“真的尸体”。
“头儿……”哑巴的眼眶红了。
“闭嘴。”老K的声音沙哑,“干活。”
两人一左一右,将林枫那冰冷的、僵硬的、散发着恶臭的身体抬了起来。
“噗通。”
他被重重扔在了板车的最底层。
“快!”
哑巴和老K加快了动作,他们又搬来了七八具其他劳工的尸体,胡乱地、却又巧妙地堆叠在了林枫的身体之上。
老五的尸体被放在了最上面。
“走!”
老K拉起了车把。
“吱嘎——”
那辆承载着十几具尸体、承载着一个“魔鬼”赌局的板车,在这血色的黄昏下,在那四万多人麻木的注视下,缓缓地、艰难地……
驶向了那个“人圈”中唯一的“圣域”。
驶向了佐藤的“乌龟壳”。
驶向了地狱的最深处——
医疗所。
医疗所,地下停尸房。
“哐当——!!”
冰冷的铁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拉开。
“妈的!又送来了!”
“这是今天第几车了?!”
两名负责看守停尸房的日军卫生兵,正不耐烦地抽着烟。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福尔马林和死亡的腐臭。
“快点!”
“把这些‘垃圾’扔进来!”
老K和哑巴低着头,一言不发,开始将板车上的尸体一具一具地往里拖。
“砰。”
“砰。”
老五的尸体被扔了进去。
然后是其他的。
“就剩最后一个了……”哑巴小声地、用只有老K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老K的心脏几乎要跳出了喉咙。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两名卫生兵。
那两名卫生兵,根本没有上前检查的意思。他们只是厌恶地站在门口,催促着:“快点!扔完赶紧滚!”
“嗨!”
老K和哑巴对视一眼,两人合力,抬起了那具早已“僵硬”的、脸上全是血污和淤泥的……林枫。
“砰——!!”
他的身体被重重地、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的脸朝下,和那几十具同样冰冷的尸体堆在了一起。
“滚吧!”卫生兵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哐当——!!”
老K和哑巴拉着空车退了出去。那扇沉重的、隔绝了生与死的铁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停尸房内,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
……
一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
黑暗中,那堆积如山的“尸体”里,那具脸朝下的、毁容的、断了腿的“尸体”……
那只埋在血污中的右手,猛地……
抽搐了一下!
“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抽出来的倒吸凉气!
林枫!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龟息草”的药效……过了!
他活了。
他没有时间去感受那断腿的剧痛,也没有时间去庆幸自己的生还。他那双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就开始疯狂扫视着这间……地狱。
停尸房。
几十具尸体。
一扇锁死的铁门。
和……
在房间的另一侧,一个通往上方的、用来运送“标本”和药品的……
小型升降梯。
林枫的目光,死死锁定t了那个升降梯。
他知道,那上面。
就是佐藤的“圣域”。
就是他的……沈月。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臂,撑起了自己那残破的、冰冷的身体。
他从尸体堆中,无声地……
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