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抢回来——!!!!”
那声压抑到极致、最终爆发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嚎叫,在狭小、充满血腥与霉味的地窖中回荡。林枫那只完好的右手如铁钳般死死抓着老K的衣领,那双在剧痛和高烧中燃烧的眼睛,几乎要将眼前这个男人吞噬。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
老K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了林枫的脸上。
“呃啊……”
林枫那本就残破的身体被这一巴掌抽得猛地向后倒去,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墙上。那刚刚才被烙铁烧焦的断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几近昏厥。
“抢?!”老K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如同花岗岩般的脸上充满了冰冷的、不屑的嘲讽。“你拿什么抢?!”
“用你这只连抬都抬不起来的手?还是用你这条只会在地上拖出一条血印子的断腿?!”
“你……”林枫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幽灵’不是你那个过家家的‘独立师’!”老K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无情地碾压着林枫刚刚燃起的希望。“在这里,‘英雄’是最不值钱的消耗品!”
“你现在冲出去,连这个地窖所在的巷子都走不出去!你会被日军的巡逻队乱枪打死,剁成肉酱!”
“而你的女人……”老K缓缓蹲下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一次对准了林枫,“她就会在那个疯子的手里待一辈子!她会眼睁睁看着你的尸体被挂在‘人圈’的广场上!她会彻底绝望!”
“你听懂了吗?!‘绝命一枪’?!”
“你现在的‘复仇’,不是在救她!”
“是在亲手杀了她!!”
老K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枫的心上。
林枫那一直紧绷的身体,在这句最残酷的真理面前终于彻底垮了。
他松开了攥紧的拳头。他缓缓低下了头。那股滔天火焰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只剩下比地窖中的煤灰更加冰冷、更加死寂的灰烬。
“我……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老K看着眼前这个终于被“驯服”了的“图腾”,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怎么办?”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幽灵’有‘幽灵’的规矩。”
“第一条,”他指了指林枫那条焦黑的断腿,“先活下去。活得像个老鼠,活得像个蛆虫,活得像个真正的‘幽灵’。”
他走到了地窖的角落,踢了踢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哑巴。
“哑巴。”
哑巴点点头,默默从一个陶罐里舀出了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汤”。那是用地道里抓来的老鼠和发霉的土豆熬制而成的、“幽灵”的“补品”。
“喝了它。”老K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汤”递到了林枫的面前。
林枫看着那碗里漂浮的不知名杂物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胃在剧烈翻滚。
“我不……”
“喝。”老K的声音不容置疑。“‘英雄’才有资格挑食。‘幽灵’……没有。”
林枫沉默了。
他缓缓伸出了那只颤抖的、布满伤痕的右手。他接过了那碗“汤”。
他闭上了眼睛。
“咕咚……咕咚……”
他一口一口地将那股腥臊的、滚烫的液体灌进了自己的喉咙。
“很好。”老K点了点头。
“第二条,”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支被林枫死死抱在怀里的“猎鹰”之上,“忘了你的过去。”
“你不再是‘绝命一枪’。你不再是那个‘兵王’。你甚至不叫林枫。”
他猛地一伸手:“把它给我。”
“!!!”
林枫的瞳孔猛地收缩!他那仅存的右臂如同护崽的野兽死死抱住了那支步枪!
那是沈月的枪!那是他和她之间唯一的联系!
“你敢动它!!”林枫的眼中杀意再起!
“我说过你是个废物。”老K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威胁。他只是用那只铁钳般的大手抓住了“猎鹰”的枪托。
“啊啊啊啊啊——!!”林枫疯了!他用仅存的右腿狠狠蹬向老K!
“砰!”
老K纹丝不动。他只是用蒲扇般的右手轻轻一拉!
“不——!!!!”
林枫那残破的身体根本无法与这个在地下挖了数年地道的男人抗衡!
“猎鹰”被无情地夺走了!
“还给我!!”林枫在地上疯狂地挣扎,如同一条被抽掉了脊梁的蛇!“还给我!!”
“等你什么时候,”老K将那支冰冷的“猎鹰”扛在了自己的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能用你这条独腿站起来。能用你这只废手重新举起它。能用你的‘幽灵’身份,而不是‘英雄’的愤怒来思考问题。”
“那个时候,”他缓缓转过身,“你才有资格重新触摸它。也才有资格去谈……”
“抢人。”
“老K——!!!!”
“哑巴。”老K没有回头,他拉开了那扇由麻袋和木板组成的门,“看好我们的‘图腾’。他要是死了,你就去给老五陪葬。”
“踏。踏。踏。”
老K那沉重的、如同地底魔王般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黑暗的隧道中。
地窖里,只剩下了那盏豆大的油灯、那具冰冷的尸体、那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哑巴,和那个躺在干草堆上,死死瞪着天花板、眼中流着血泪的……“废物”。
……
时间,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失去了意义。
一天。两天。五天。十天。
林枫没有死。
他那如同怪物般的身体,在那支盘尼西林的霸道药效和那近乎酷刑的烙铁疗法双重作用下,居然真的奇迹般地……扛了过来。
高烧在第三天退了。
那截焦黑的断腿,在经历了最恐怖的溃烂和结痂之后,居然开始缓缓长出了新生的、粉红色的肉芽。胸口那个被沈月用军刺穿透的血洞,也在磺胺粉末的作用下奇迹般地愈合了。
他活了。
但他也死了。
他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三件事:吃,睡,和训练。
当哑巴在第四天黎明送来那碗依旧腥臭的鼠肉汤时,他看到的是林枫那赤裸着上身、汗如雨下、用那只完好的右臂在冰冷的地上疯狂地做着……单臂俯卧撑。
“嗬……嗬……”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那条仅存的右腿因为要维持全身的平衡而绷得如同铁块!
哑巴默默地放下了陶罐。
林枫没有看他,抓起那碗鼠肉汤一饮而尽。
然后,他爬到了墙角,抓住了那根老K用来加固地窖的冰冷铁管。
“呃啊啊啊啊——!!”
他用那只独臂,将自己那残破的、一百六十斤的身体,硬生生地……拉了起来!
单臂引体向上!
“一!”
“二!”
“三!”
他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疯狂压榨着自己那仅存的右半边身体的潜力!
哑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那张一向麻木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震撼。
……
第十五天。
“吱呀——”
地窖的门被推开了。老K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再一次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哑巴。
“呵。”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那个已经不再是“废物”的男人。
林枫正倒立在墙角。用那只早已恢复了钢铁般线条的右臂支撑着全身的重量。
他在练那早已生疏了的……平衡。
“不错。”老K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像个人了。”
林枫缓缓地从倒立恢复了坐姿。
他身上只穿着一条破烂的短裤。那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而那条被截断的左腿已经彻底愈合,那焦黑的烙印如同一个狰狞的黑色勋章印在他的身上。
他的眼神依旧死寂。但那死寂的深处却隐藏着一股即将喷发的、比这地窖更深的熔岩。
“她怎么样了。”
林枫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这是十五天来他说的第一句话。
“活着。”老K将肩上的麻袋扔在了地上。
“那个疯子把她当成了真正的‘藏品’。”
“他把医疗所的顶层整个都清空了。给她换上了最干净的衣服。”
“他在‘驯养’她。”
“砰!!”
林枫那只完好的右手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的土墙之上!
“轰!”土块四溅!
“别激动。”老K冷冷地看着他,“你现在冲出去还是死。而且,”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你知道佐藤那个疯子在干什么吗?”
“……”
“他在‘净化’这个‘人圈’。”
“他在疯狂地搜捕所有的‘幽灵’!”
“阳泉的大爆炸彻底激怒了华北的方面军。他们派了一个新的指挥官来,但那个指挥官根本进不了‘人圈’。佐藤用‘内部有奸细’的理由彻底军事管制了这里。他现在就是这个‘人圈’的……土皇帝。”
“你的那场大爆炸没能毁了这个牢笼。反而让这个牢笼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而你,”老K看着林枫,“也成了他最想要的那个‘幽灵’。”
“他已经发了悬赏。‘绝命一枪’,无论死活。”
“换十袋大米。”
“呵呵……”林枫冷笑,“我就值十袋大米?”
“十袋大米,”老K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在这个已经断粮三天的‘人圈’里……可以换一千条人命。你的‘名’现在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是‘图腾’,也可以是‘催命符’。”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枫的目光变得锐利。
“时候到了。”老K缓缓解开了那个麻袋。“‘图腾’……该‘显灵’了。”
老K从麻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套比林枫身上这件还要破烂、还要肮脏的劳工服。上面沾满了早已干涸的黑紫色血迹。
“老五的。”老K低声说道。
林枫沉默地接了过来。
然后。老K拿出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根用不知名的坚硬木头削制而成的、极其粗糙的……拐杖。
“‘幽灵’没有腿。”老K将拐杖扔在了林枫的面前。“只有它。”
林枫看着那根简陋的拐杖。他缓缓伸出了手。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粗糙的木头时,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他的新“腿”。是他后半生的“伙伴”。
“哑巴。”老K沉声说道,“把‘猎鹰’给他。”
哑巴点点头,将那支被老K保管了十五天的步枪递了过来。
林枫接过了“猎鹰”。他那只早已恢复了力量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冰冷的枪身。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用那只完好的右腿和那根刚刚到手的拐杖,支撑着他那残缺的、却又无比挺拔的身体!
“咔嚓!”
他单手拉动了枪栓!那熟悉的、清脆的、充满了杀戮气息的机械声在这狭小的地窖里回荡!
“你要我做什么。”
林枫抬起了头。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那股滔天的火焰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佐藤的独眼更加冰冷、更加深邃的……“幽灵”的目光。
“明天。”老K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人圈’放风日。”
“广场上会有五万劳工。和那个高高在上的……佐藤。他会带着你的女人来炫耀他的‘藏品’。”
“而你……”老K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你要做的很简单。”
“我会安排你和哑巴去清理广场的‘死人沟’(排水渠)。”
“我不要你开枪。我不要你杀人。”
“我只要你在那个疯子最得意的时候……在那五万同胞最绝望的时候……”
“拄着你的拐杖。”
“背着你的‘猎鹰’。”
“从那条最肮脏的‘死人沟’里……”
“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