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琅将高途带回了自己名下的一处隐秘公寓。
这里安保严密,环境安静,是他偶尔需要绝对独处时才会来的地方。
他没有送高途去医院,直觉告诉他,高途此刻需要的不是冰冷的医疗器械,而是一个绝对安全、不受打扰的空间。
高途像一个失去所有牵线的木偶,任由沈文琅将他抱进浴室,清洗掉身上的污秽和血迹,换上干净的睡衣。
整个过程,他没有丝毫反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沈文琅小心翼翼避开他手腕和颈后的伤痕,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那些刺目的青紫,让沈文琅的心脏一阵阵紧缩。
清洗干净后,沈文琅将高途安置在卧室床上,盖好被子。高途依旧维持着被放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沈文琅坐在床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审视着高途。
洗去血污后,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那双曾经沉静、偶尔流露出隐忍或专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死寂。
“高途……”沈文琅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小心翼翼。
没有回应。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沈文琅伸出手,想要碰触他的脸颊,指尖在即将触及时又猛地顿住。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到这具仿佛已经停止运转的身体,或者,会引来更深的厌恶和排斥——尽管高途此刻可能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他想起高途父亲高建国那贪婪丑恶的嘴脸,想起那两个混混猥琐的目光,想起高途被捆绑着、嘴上贴着胶带、绝望蜷缩在墙角的模样……一股暴戾的杀意再次涌上心头。他绝不会放过那些伤害高途的人!但现在,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仿佛已经封闭了所有感官的人。
家庭医生很快被请来,是沈家信赖的、口风极严的私人医生。医生仔细检查了高途的身体状况,处理了皮外伤,并抽了血进行化验。
“沈先生,”医生面色凝重地推了推眼镜,“高先生身体非常虚弱,有脱水、营养不良和轻微感染的迹象。外伤倒是其次,主要是他体内的药物残留……非常复杂,有强效镇静成分,还有一种……很罕见的、用于极端压制信息素的抑制剂成分,副作用极大。这可能是导致他目前这种……意识分离状态的主要原因。”
“意识分离?”沈文琅的心沉了下去。
“通俗讲,就是他的大脑可能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的精神创伤和药物冲击,启动了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切断了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将自己封闭了起来。”医生解释道,“他现在可能听得到我们说话,也可能感知到周围,但他无法做出回应,就像……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沈文琅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自我保护……是因为他所经历的一切太过痛苦,以至于精神世界彻底崩塌了吗?是因为……包括他沈文琅在内的、所有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和伤害吗?
“有办法恢复吗?”沈文琅的声音干涩。
“这种状况很棘手,”医生叹了口气,“药物代谢需要时间,但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疏导。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爱。要让他重新感受到安全,感受到被需要,一点点建立与外界的连接。不能急,任何强迫或刺激都可能适得其反,让他封闭得更深。”
医生留下了一些营养液和温和的镇静剂(以备高途出现剧烈情绪波动时使用),并嘱咐沈文琅注意观察,有任何变化随时联系。
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沈文琅和床上那个无声无息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名为“绝望”的寂静。
沈文琅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端到床边。他试着将吸管凑到高途唇边,柔声道:“高途,喝点东西,好吗?”
高途的嘴唇紧闭,没有任何反应。牛奶顺着吸管滴落,沾湿了被子。
沈文琅不死心,又尝试用勺子喂水,结果一样,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高途甚至连吞咽的本能似乎都暂时丧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沈文琅淹没。他习惯了掌控一切,无论是复杂的商业谈判还是难缠的对手,他总能找到解决之道。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彻底封闭了内心的高途,他所有的权势、财富、智谋,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唤醒他?怎样才能……弥补他造成的伤害?
沈文琅坐在床边,看着高途安静的睡颜(如果那能称之为睡眠的话),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和……悔恨。如果他早点发现高途的异常,如果他没有那么步步紧逼,如果他在高途辞职时能冷静下来好好谈谈,而不是被愤怒和掌控欲蒙蔽了双眼……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他想起高途跟在他身边十年,那些默默付出的日夜,那些隐忍的关切,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细致周到……他从未真正去了解过这个沉默的秘书内心承受着什么。他只知道索取和命令,却吝于给予一丝一毫的关怀和理解。
现在,他想要弥补,想要挽回,却发现对方已经关上了所有的门,连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夜渐渐深了。沈文琅没有离开,他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守着高途。
他不敢睡,怕高途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怕一觉醒来,高途会消失不见——尽管他知道这不可能,但心底那份不安却挥之不去。
窗外城市的灯火透过窗帘缝隙,在黑暗中投下微弱的光斑。
沈文琅看着光影中高途模糊的轮廓,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心疼、悔恨、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失去”的恐惧。
高途的无声,比任何指责和哭诉都更让他煎熬。
这间舒适的公寓,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华丽的囚笼,囚禁着高途破碎的灵魂,也囚禁着沈文琅无处安放的悔恨和焦虑。
漫长的夜,才刚刚开始。而通往高途内心之路,似乎布满了荆棘,且不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