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站在门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此刻像是被冻住的泥沼,僵硬而沉重。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被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黄毛丫头逼到这个份上,里子面子全没了。
可他不敢赌,那丫头眼里的平静让他心底发寒,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那是狼崽子,饿极了,准备拼命的狼崽子。
“傻柱,开门。”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傻柱迟疑了一下,掏出钥匙的手都在抖。
他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一脸铁青的一大爷,心里五味杂陈。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门开了。
易中海迈步走了进去,屋里光线昏暗,一股淡淡的霉味和药味混杂在一起。
何雨水就坐在那张破旧的书桌前,背对着门口,瘦小的身影在昏暗中像一剪单薄的纸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没有回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进来。
“雨水啊。”易中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像个慈祥的长辈,“今天这事,是咱们院不对,是一大爷没考虑周全。
你哥他……他也是一时糊涂,动手打人,是他混账。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住院的钱,一大爷给你出了。再让你哥,当着全院的面,给你赔礼道歉。咱们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事儿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承认了错误,又把事情定性为“家庭内部矛盾”,还给出了一个看似不错的解决方案。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小姑娘,恐怕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了。
然而,何雨水连身子都没转一下。
“一大爷,咱们今天,不说‘一家人’这种话。”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一家人,不会把妹妹快饿死了还惦记着别人家的饭碗。一家人,不会为了外人,对自己妹妹下那么重的手。一家人,更不会把自己的亲人,像犯人一样锁在屋子里。”
易中海的脸色一滞,刚酝酿出的那点“温情”,被这几句话打得烟消云散。
“那你想怎么样?”他终于没了耐心,声音也冷了下来。
何雨水这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易中海的心猛地一抽。
那半边高高肿起的脸颊,上面的五道指印已经变成了青紫色,嘴角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配上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整个人透着一股凄厉而诡异的美感。
“我不想怎么样。”何雨水看着他,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嘲讽的弧度,“我只是想跟您,跟咱们院的各位‘长辈’和‘亲人’,算一笔账。”
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那是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用铅笔头写着几行字。
“今天这事,从头到尾,参与的人,一个都不能少。咱们明码标价,算个清楚。”
“第一,精神损失费,误工费,还有我这张脸的医药费。”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动作很轻,却让易中海眼皮直跳,“直接动手打人的,何雨柱,五十块。”
“什么?!”门外偷听的傻柱差点没跳起来,五十块?那可是他一个多月的工资!
何雨水没理会门外的动静,继续念下去。
“第二,非法拘禁,恐吓威胁,颠倒黑白。”她的目光直直地射向易中海,“您,一大爷易中海,作为首恶,决策者,一百块。”
易中海的瞳孔骤然收缩,攥在身侧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二大爷刘海中,帮凶,执行者,五十块。”
“三大爷阎埠贵,帮凶,投机者,五十块。”
门外的刘海中和阎埠贵,一个趔趄差点没坐地上。
刘海中感觉自己的官威被人按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阎埠贵则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人活活剜了一刀,五十块!
那是要他的老命啊!
“第三,事件诱因,煽风点火,道德绑架。”何雨水的声音依旧平稳,“秦淮茹,五十块。贾张氏,五十块。”
“我呸!小贱人!你做梦!”贾张氏的咒骂声隔着门板都清晰可闻,随即被秦淮茹死死捂住了嘴。
秦淮茹的脸,已经白得跟纸一样了。
易中海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以为这就完了,没想到,何雨水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他领教了什么叫杀人诛心。
“第四,冷漠旁观,助纣为虐。”何雨水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中院,“今天在这院子里,所有看着我挨打,看着我被锁起来,没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除了许大茂一家,每户每人,一块钱。算是……算是给大家买个教训,让大家记住,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轰!”
整个院子,彻底炸了。
一块钱,不多。
但是这架不住人多啊,有的家,一户就是七八个人。
这已经不是侮辱了,这是明抢了。
“你……你这是敲诈!你这是抢劫!”易中海指着何雨水的手指都在发抖,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离经叛道的事。
“敲诈?”何雨水笑了,那笑容在她那张受伤的脸上显得格外凄凉,“一大爷,您是八级钳工,一个月工资九十九块五。一百块,对您来说,一个月的工资。您拿这一个月的工资,买您‘德高望重’的名声,买您下半辈子的安稳,不用去街道办做检讨,不用在厂里被人指指点点。您觉得,贵吗?”
“二大爷,官迷心窍,最怕档案出问题。五十块,买个清白,保住您的入党资格,保住您的官威。这笔买卖,划算吧?”
“三大爷,您最会算账。五十块,跟被公安局带走调查,丢了工作,全家喝西北风比起来。哪个成本更高,您比我清楚。”
“至于我哥……”她看了一眼门外那道高大的身影,“五十块,买断我们二十年的兄妹情分,让他以后可以毫无负担地去接济俏寡妇,养别人的儿子。这钱,他花得不冤。”
“还有秦淮茹和贾张氏,她们想空手套白狼,想用几滴眼泪就换走我们家的口粮。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每人五十块,是让她们知道,别人的东西,不好拿。”
“最后,是那一块钱。”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扫过院里的每一个人,“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今天,你们所有人都参与了这场‘审判’。现在,你们也得为你们的冷漠,付出代价。”
她把那张纸,轻轻地放在桌上。
“一大爷,账单,我给您列出来了。总共四百多块钱,一分不能少。”
“你们可以商量,也可以不给。”
“只要有一个人不交,这事儿就没完。咱们就耗着。看看是我的命硬,还是你们的脸皮厚。也看看,是医院的催款单先到,还是派出所的同志先来。”
说完,她重新转过身去,背对着易中海,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易中海站在原地,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哪里是个黄毛丫头。
这分明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