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北风开始呼啸着穿过巷子,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朱福友和陈丰兵那两件破夹袄彻底扛不住了,白天做工还好,一到晚上,窝棚里简直像个冰窖,两人只能紧紧挤在干草堆里,靠彼此的体温取暖。
“哥,俺……俺听说城西的旧衣市……有……有便宜的厚袄子……”陈丰兵冻得牙齿打颤,说话都带着颤音。
朱福友也冷得够呛,他看了看自己那歪歪扭扭、才缝了不到一半的“自制棉袄”,叹了口气。这效率,等做好了怕是冬天都过完了。这要是有台缝纫机就好了,工业革命伟大啊…… 他无奈地想。
“明天……明天我去看看。”朱福友下定决心。攒下的铜板虽然不多,但买两件最便宜的旧棉袄应该够用,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冻病了更划不来。
第二天下午,他提前跟王老篾匠告了半个时辰的假,揣上小心攒下的五十文钱,直奔城西的旧衣市。这里比贫民区的集市更杂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和汗味。地上铺着破布,堆满了各式各样褪色、打补丁的旧衣服,从绫罗绸缎的边角料(大多是假的)到乞丐般的破袄,应有尽有。
摊主们个个眼神精明,大声吆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朱福友谨慎地逛着,仔细翻看那些看起来厚实点的棉袄,大多不是棉花板结发硬,就是破洞太多,里面的棉絮都快掉光了。价格也从二十文到上百文不等。
他相中了一件深蓝色的旧棉袍,虽然颜色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有磨损,但摸上去棉花还算松软,厚度也够。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瞥了他一眼,开口就要四十文。
朱福友皱皱眉,开始发挥他从集市上学来的、并在篾匠铺与客人打交道中锤炼出的砍价本领。
“老板,你这袄子袖口都磨透了,棉花也露出来了,这还得拿回去补……三十文最多了。” “哎哟小兄弟,这可是好棉花!你看这厚度!三十五文,最低了!” “三十二文,行我就拿着,不行我再看看。”朱福友作势要走。 “成成成!算你狠!三十二文,拿走拿走!”摊主一副肉痛的样子。
朱福友付了钱,仔细把棉袍叠好。又逛了一会儿,花二十五文给陈丰兵买了一件更旧但更厚实的黑色短棉袄。五十七文钱花出去,他怀里揣着的钱袋顿时瘪了下去,让他一阵肉疼。
回到窝棚,陈丰兵看到新棉袄,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立刻套在身上,臃肿得像只熊,却笑得合不拢嘴:“哥!真暖和!真好!”
朱福友也穿上那件蓝色棉袍,久违的暖意包裹住身体,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总算不用体验‘路有冻死骨’了,虽然只是最低配版的温暖。
有了棉衣御寒,这个冬天似乎不再那么难熬。朱福友更加专注于篾匠铺的工作和药粉的改良。他的止血散在码头苦力和周边穷苦人中已经有了小小的名气,每天通过陈丰兵能稳定卖出十来份,虽然每份只赚一文钱,但细水长流,一个月下来也能多个三四百文的收入,几乎快赶上他在篾匠铺的工钱了。
这小小的成功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他开始琢磨医书上另一款治疗风寒初起的“姜枣驱寒汤”的配方,盘算着能不能也做成便宜方便的茶包之类的,冬天应该也有市场。
然而,他这边小日子刚有点起色,暗处的目光再次投了过来。
这次不是孙海兵。
济世堂的后院里,掌柜李富贵正听着尖嘴伙计的汇报。天气转冷,本是风寒感冒的高发季,生意应该更好才对。但他却发现,铺子里最便宜的那款金疮药和几味常用的驱寒药材,销量比往年同期下降了一些。
开始他没在意,直到尖嘴伙计嘀咕了一句:“掌柜的,好像不少码头上的苦哈哈,现在受了点小伤都去找那个摆摊的郑老头,或者……或者买什么‘朱小哥’的药粉了……”
“朱小哥?”李富贵眯起了眼,“什么来路?哪个药铺的?”
“不是药铺的,”尖嘴伙计连忙道,“就一贫民窟的小子,听说在哪个篾匠铺当学徒,瞎鼓捣了点药粉,卖得死便宜,一文钱一包,抢了咱们不少穷鬼的生意。还有人说他也弄什么驱寒的汤药……”
李富贵的脸色沉了下来。郑老头那事,因为回春堂的插手和差役的和稀泥,他暂时忍了,毕竟一个老头子也掀不起大浪。但现在居然又冒出个毛头小子,也敢来撬行?还卖得这么便宜?这不是断人财路吗!
虽然朱福友那点销量对济世堂 overall 来说九牛一毛,但这种苗头很危险。如果人人都学着自制便宜药散,他这药铺还开不开了?
“查清楚那小子什么背景了吗?跟郑老头什么关系?”李富贵冷冷地问。
“好像……好像就跟郑老头学过几天,认了点药材。没啥背景,就一个穷学徒。”尖嘴伙计答道。
“哼,一个老不死的,一个小瘪三。”李富贵眼中闪过寒光,“真以为会认几味草药就能抢饭吃?得给他们立立规矩了!”
他沉吟片刻,对尖嘴伙计吩咐道:“先别动那小子。去找孙海兵,给他点钱,让他去‘提醒’一下那个老家伙!让他管好自己的人,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外放!要是再不懂规矩,他那摊子就别想摆了!”
他选择先敲山震虎,从看起来更弱、也更相关的郑老头下手。毕竟直接对一个小学徒出手,有点掉份。
尖嘴伙计心领神会,立刻点头哈腰地去了。
李富贵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冷哼一声。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青州城的药行生意,可不是谁都能来掺一脚的!
一股针对郑学寿,实则指向朱福友的暗流,开始悄然涌动。
而此刻的朱福友,还完全不知道,他那只求温饱的小小努力,已经无意间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神经。他正忙着将新买的姜片和干枣研磨成粉,按照比例混合,尝试着他的“驱寒茶”配方。
窝棚里,弥漫着一股辛辣中带着微甜的香气。
窗外,北风呼啸,寒意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