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侍郎府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将苏清月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传递出的意念如同泥牛入海,神魂深处那点紫金烙印沉寂得可怕,仿佛从未被激活过。殷玄冥的沉默,比直接的命令或斥责更令人心悸。那是一种绝对的、居高临下的掌控,仿佛在说:朕知道了,但如何做,依旧看你表现。
苏清月压下心头那丝不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棋局。
投名状已送,洛云和五皇子那边暂时稳住了。但仅仅稳住还不够,她需要让他们动起来,让他们在自以为掌控全局的错觉下,暴露出更多的破绽和线索。
尤其是关于天魔宗,关于他们更深层的计划。
她需要下一剂猛药。
沉吟片刻,她铺开纸笔,开始给洛云写第二封信。
信中,她语气依旧带着依附和不安,却“无意间”透露了一个新的“发现”——她在整理苏家旧日文书时(合情合理),偶然发现其叔父苏远山生前似乎与某些来自“西边”的商人有过秘密往来,账目模糊,且时间点与京城几起未解的修士失踪案吻合。她心中害怕,联想到魔宗之事,寝食难安,特此告知兄长,望其解惑。
“西边”是一个模糊的指向,既可指西域,也可暗指魔宗活跃的西北荒原。而修士失踪案,则是她根据前世模糊记忆和近期影卫雷厉风行清洗魔宗的动静,大胆做出的猜测和试探。
这封信,真真假假,既给出了一个看似重要的线索(苏远山与可疑西商的联系),又将它与更敏感的修士失踪案挂钩,足以引起洛云和其背后之人的高度重视,迫使他们不得不去核实、去行动。
只要他们一动,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信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苏清月并未休息,而是再次沉浸于修炼之中。实力,永远是在这漩涡中活下去的根本。地底阴脉提供的精纯能量不断涌入,修复着暗伤,巩固着筑基初期的修为,并向更高的层次稳步推进。
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但苏清月能感觉到,这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愈发湍急。
赵青青回报,洛云府邸和五皇子府周围,明显多了几道陌生的、气息晦涩的身影在暗中监视,手法极为老练,远非之前那些眼线可比。应是天魔宗派出的人手,开始加强对“新盟友”的监控和“保护”。
同时,张叔那边也传来消息,城南百草堂突然加强了戒备,且夜间有不明身份的修士频繁出入。码头那边,之前那些鬼祟的“货商”似乎也收到了风声,活动变得更加隐蔽。
鱼儿虽然受了惊,但并未脱钩,反而在试探水的深浅。
第三日,洛云的回信来了。
这一次,信中的语气不再是单纯的安抚,而是带上了几分凝重和“关切”。他先是对苏清月提供的“新线索”表示震惊和重视,声称此事关乎重大,他已派人暗中核查。随即话锋一转,委婉提出,如此重要情报,若能由苏清月这位“发现者”亲自向五殿下说明细节,或许更能引起殿下足够重视,也更利于日后共同应对危机。他再次安排了“偶遇”,时间定在两日后,地点换成了城南一处更为隐蔽的私家别院。
亲自向五皇子说明?
苏清月看着信,眸中寒光闪烁。
洛云这是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彻底引荐给五皇子,甚至可能想借此机会,让五皇子亲自给她种下某种控制手段,以确保万无一失!
也好。
正合她意。
越是接近核心,才越有可能接触到真正的秘密。
她立刻回信,依旧是那副惶惶不安、全凭兄长做主的姿态,答应了下来。
与此同时,赵青青那边对南疆探子的“潜移默化”也开始见效。那探子听到的“机密”越来越多,越来越具体,甚至“意外”得知“宫中某位贵人”似乎对南疆圣物也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开始焦躁不安,频频试图向外传递消息,均被赵青青巧妙拦截并篡改。
苏清月授意赵青青,下次他再试图传递消息时,可以“疏忽”一下,让一条经过篡改、暗示“调查重点已转向三皇子”的假消息“成功”传递出去。
祸水东引,把水搅得更浑。
一切都在按她的计划推进。
然而,就在约定与五皇子见面的前夜,异变突生!
是夜,苏清月正在地窖阵法中修炼,忽然,她放置在府邸四周的微型警戒法阵被触动了!
不是一道,而是四面八方,同时被触发!
有强敌入侵!而且人数不少,动作极快,显然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苏清月猛地睁开双眼,神识瞬间铺开!
只见十数道黑衣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府墙,落地无声,行动间配合默契,直扑她所在的后院地窖方向!这些人气息阴沉,修为最低也是炼气后期,为首几人更是达到了筑基期!
来者不善!
是洛云和五皇子的人?他们想提前控制住她?还是……灭口?
不对!时间不对!动作也不像!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更像是……专业的杀手!
电光火石间,苏清月来不及细想!
“敌袭!结阵!示警!”她厉喝一声,声音通过神识瞬间传遍整个侍郎府!
同时,她双手猛地一拍地面!
嗡——!
早就布置在后院各处的几个隐蔽防御阵法瞬间被激活!一道道土黄色的光墙拔地而起,试图阻挡那些入侵者的脚步!
府中留守的侍卫也被惊动,顿时呼喝声、兵刃出鞘声四起!但这些侍卫大多只是普通武者,如何是这些修士杀手的对手?瞬间便被砍倒数人!
“挡我者死!”为首那名筑基中期的黑衣人低吼一声,手中长刀劈出一道凌厉的黑色刀芒,瞬间斩碎了两道光墙,速度丝毫不减,直扑地窖入口!
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地窖!就是她!
苏清月脸色冰寒,心中念头飞转。是天魔宗发现了她的异常?还是殷玄冥的政敌想除掉她这颗棋子?或者是……其他被触及利益的势力?
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身形一晃,已出现在地窖入口处,指尖幽冥之力凝聚,数道漆黑的阴煞箭矢呼啸着射向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黑衣人!
噗噗噗!
箭矢精准地命中目标,但那几名黑衣人身上黑光一闪,竟有护身法器挡下了大部分伤害,只是身形踉跄了一下,速度稍缓。
“结阵!困杀!”为首黑衣人冷喝。
其余黑衣人立刻变换阵型,手中打出道道符箓,瞬间在空中凝结成一个巨大的黑色鬼爪,带着凄厉的嘶嚎,朝着苏清月和她身后的地窖入口狠狠抓下!
威力惊人!远超普通筑基修士的合力一击!
苏清月瞳孔一缩,正要全力催动地脉阴气硬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嗤!嗤!嗤!
数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如同凭空出现般,瞬间缠绕上那巨大的黑色鬼爪!丝线锋利无比,且蕴含着一种奇特的切割灵力,猛地一绞!
刺啦——!
那威力惊人的鬼爪竟被那些银色丝线生生切割、绞碎!化作漫天黑气消散!
紧接着,十余道如同暗夜幽灵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墙、屋顶、甚至那些黑衣杀手的身后!
他们穿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色紧身衣,脸上戴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具,动作快如鬼魅,出手狠辣精准,直取要害!
是影卫!
殷玄冥的影卫!
他们竟然一直潜伏在附近!
黑衣杀手们显然没料到会突然杀出这么一群实力强悍的神秘人,阵脚瞬间大乱!
“撤!”为首黑衣人当机立断,嘶声吼道。
但已经晚了。
影卫的身法太快,配合更是天衣无缝。银色丝线飞舞,短刃寒光闪烁,每一次出手都必然见血!
惨叫声接连响起!
那些黑衣杀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纷纷倒下!根本不是影卫的一合之敌!
为首那名筑基中期黑衣人见势不妙,猛咬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身上黑光大盛,速度暴涨,竟不惜燃烧精血想要突围逃走!
然而,他刚掠出不到三丈,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影卫,并未使用武器,只是随意地拍出一掌。
掌风看似轻飘飘,却蕴含着恐怖的力量和一种冻结神魂的寒意!
砰!
黑衣人护体灵光瞬间破碎,胸骨塌陷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眼珠猛地凸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
不过短短十几次呼吸的时间,十余名来袭的黑衣杀手,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影卫们沉默地开始清理现场,检查尸体,动作熟练高效,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名出手击毙首领的高挑影卫缓缓转过身,看向站在地窖入口、脸色苍白的苏清月。
他(她)的目光冰冷锐利,透过面具上下打量了苏清月一眼,确认她无恙后,并未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夜色般,与其他影卫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满院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气,以及一群惊魂未定的侍郎府侍卫。
苏清月站在原地,后背冰凉。
影卫的出现,既救了她,也再次向她展示了殷玄冥那无孔不入的掌控力。她这座侍郎府,在皇帝眼中,恐怕如同透明一般。
而这些杀手……究竟是谁派来的?
她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扯下其面巾,又检查了其衣物和随身物品。没有任何标识,武器也是大陆货色,专业且干净。
但就在她检查那名为首的黑衣人尸体时,在其紧握的掌心内,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粉末。
她小心翼翼地用玉片刮下一点,仔细感知。
粉末中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阴冷邪恶的气息……与那日幽冥殿锁链上闪现的黑色符文,同源!
是天魔宗!
他们竟然直接派杀手来灭口?!
为什么?是因为她调查苏远山与“西商”的事触及了他们的核心?还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场试探?试探她的实力,试探她身边的防护力量?
苏清月心中警铃大作。
无论原因如何,这意味着她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天魔宗已经将她视为必须清除的目标。
“大人……”赵青青带着侍卫匆匆赶来,看到满院尸体,脸色发白。
“清理干净。今晚之事,严禁外传。”苏清月站起身,声音冰冷,“加强戒备,从今日起,府内巡夜增加一倍。”
“是!”
回到书房,苏清月心绪难平。
天魔宗的突然袭击,打乱了她原有的步调,但也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他们急了!
他们越是急着杀她灭口,越是证明她调查的方向触及了他们的痛处!苏远山与“西商”的线索,恐怕比想象中更重要!
或许……这份“惊喜”,可以提前送给五皇子和洛云了?
一个将计就计的大胆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再次提笔,给洛云写信。
信中,她语气惊恐万状,声称昨夜府中遭遇不明身份匪徒袭击,幸得府中护卫拼死抵抗,才侥幸击退强敌。她怀疑是因调查旧事引来杀身之祸,心中恐惧到了极点,恳求兄长救命,并请求将原定明日的会面提前至今夜,她有万分紧急的情报需当面告知!
这封信,半真半假,既解释了府中的血腥气(击退匪徒),又充分渲染了恐惧,并将袭击与“调查旧事”强行联系起来,进一步加重那“投名状”的分量,逼他们不得不重视,不得不提前接见她!
信送出后,苏清月深吸一口气。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她倒要看看,面对这份“带血”的投名状,她那位“好兄长”和“仁厚”的五皇子,会作何反应。
局中局,计中计。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