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黑暗、窒息、破碎的痛楚无处不在。
苏清月感觉自己被撕裂了,又仿佛被投入了熔炉,每一寸骨骼,每一缕神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池底部那声绝望暴戾的龙吟,殷玄冥喷出的鲜血,锁链上诡异闪灭的黑色符文,以及最后那毁天灭地般的能量冲击……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反复闪回。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感知率先回归。
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似乎是……玉石?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幽冥殿那浓郁的血腥与阴煞,而是极淡的、熟悉的冷冽龙涎香。
她艰难地掀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玄黑色的蟠龙帐顶,威严而压抑。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躺在了那张宽大冰冷的龙榻之上!
身上盖着柔软的明黄锦被,换上了一身干净素白的寝衣,体内的伤势似乎被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力量暂时稳定住了,但经脉和神魂的剧痛依旧清晰,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内伤,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腥甜上涌,她强行咽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想死就别乱动。”
一个冰冷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疲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苏清月猛地转头。
只见殷玄冥就坐在离龙榻不远的一张圈椅中。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劲装,只是外面随意披了件墨色外袍,墨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很淡,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却依旧锐利如刀,正冷冷地看着她。
他显然也受了不轻的伤,气息不如往日那般沉凝磅礴,但那股迫人的帝王威压却并未减少分毫。
“陛下……”苏清月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看来你这条命,比朕想的要硬一点。”殷玄冥语气淡漠,听不出是赞是讽。他抬手,指了指榻边小几上放着的一碗漆黑药汁,“喝了。”
命令简短,不容置疑。
苏清月目光落在那碗药上。药气浓郁,蕴含着精纯的药力和一丝淡淡的龙气,显然是极品疗伤圣药。她沉默一瞬,没有多问,艰难地撑起身体,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随即化作温润磅礴的能量散开,迅速滋养着她受损的经脉和神魂,剧痛顿时缓解了不少。
“多谢陛下。”她放下药碗,低声道。
“谢?”殷玄冥嗤笑一声,站起身,踱步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如同冰锥,“谢朕把你拖进那摊浑水,差点被碾成渣?”
苏清月垂下眼睫:“是臣女学艺不精,未能帮上陛下,反而拖了后腿。”
“学艺不精是其次。”殷玄冥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眼瞎,才是致命。”
苏清月心中一凛,抬起头。
“看来,你也并非全无察觉。”殷玄冥捕捉到她细微的反应,冷声道,“说说看,在那条锁链上,看到了什么?”
他果然也发现了!而且是在那种危急关头!
苏清月不敢隐瞒,如实道:“臣女看到……锁链的古老图腾中,夹杂着几个极其隐蔽的、不同的黑色细小符文。其气息……阴邪诡异,与天魔宗的蚀魂引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古老恶毒。”
殷玄冥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积郁已久的、近乎狂暴的怒意和冰冷。
“相似?”他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就是天魔宗‘噬龙魔印’的变种!那群阴魂不散的虫子,早在百年前,就将毒牙埋进了这里!”
噬龙魔印!专门针对龙气、侵蚀封印的恶毒魔印!
苏清月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百年之前?那天魔宗的谋划,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深远和可怕!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恐怕就不仅仅是颠覆王朝,而是……这被镇压在幽冥殿下的恐怖存在!
“他们今日引动魔印,是想……”苏清月声音发紧。
“是想趁朕修为波动之际,彻底引爆封印,要么让那东西冲出来搅个天翻地覆,要么……让朕被反噬重创。”殷玄冥语气平静,却字字血腥,“一石二鸟,倒是好算计。”
修为波动?苏清月立刻想起他嘴角那丝未干的血迹。在她到来之前,他似乎就已经受了伤或处于某种特殊状态?所以天魔宗才选择在那个时候发难?
“那……池下的……”她忍不住问。
“那不是你该问的。”殷玄冥冰冷地打断她,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你只需要知道,今日若非你那几滴蕴含本源灵骨之力的血阴差阳错暂时安抚了它片刻,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冰冷:“但也正因为你那几滴血,让它对你的感应更加清晰了。日后,你与那口井的牵扯,只会更深。”
福兮祸所伏。苏清月心中了然。她得到了更接近核心秘密的机会,但也背负上了更直接的危险。
“臣女明白。”她低声道。
殷玄冥凝视了她片刻,忽然道:“你似乎,并不十分惊讶于天魔宗的存在和他们的野心。”
苏清月心脏猛地一跳,面上却维持着平静:“陛下曾说,臣女从炼狱归来。炼狱之中,魑魅魍魉,见得多了。”
完美的借口。将一切推给那虚无缥缈的“炼狱”。
殷玄冥眸色深沉,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你那个好未婚夫,近日与你走动倒是频繁。”
苏清月心中一凛,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洛世子……只是关心臣女处境。”她斟酌着词句。
“关心到要替你向老五求助?”殷玄冥语气嘲讽,“看来,朕给你的压力确实不小。”
他果然连梅园“偶遇”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陛下明鉴。臣女正欲借此机会,取得他们信任,探寻其阴谋。只是苦于……缺乏一份足够分量的‘投名状’。”
她主动将计划部分摊开,既是表态,也是……试探性地寻求某种默许甚至支持。
殷玄冥与她对视着,殿内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却依旧俊美凌厉的侧脸。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要投名状?”
“是。”苏清月肯定道,“一份能让他们相信臣女已走投无路、决心背离陛下、却又不会真正动摇国本的……‘诚意’。”
殷玄冥指尖轻轻敲击着椅背,发出规律的嗒嗒声,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五皇子近来,似乎对南疆的一些小玩意儿颇感兴趣。”他忽然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目光却锐利如刀地看向苏清月。
苏清月心中巨震!他连五皇子私下接触南疆巫蛊之物都知道?!那自己让赵青青去查的事情,在他眼中岂不是如同儿戏?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殷玄冥淡淡道:“朕的影卫,不是只会看戏。”
苏清月背后寒意更甚。自己的一切小动作,果然从未逃过他的眼睛。
“陛下圣明。”她只能低头。
“那份‘兴趣’,分量倒是勉强够用。”殷玄冥语气淡漠,“至于如何‘偶然’发现,又如何‘挣扎犹豫’后决定将其作为晋身之阶,想必无需朕教你。”
他这是……默许了!甚至暗示了她该如何操作!
“臣女……知道该如何做。”苏清月压下心中波澜,沉声道。
“记住你的时间。”殷玄冥站起身,显然不打算再多言,“伤既无大碍,便滚回你的侍郎府。朕这里,不是你的疗养之地。”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是,臣女告退。”苏清月挣扎着下榻,身体依旧虚弱,脚步有些踉跄。
她强撑着行了一礼,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就在她即将踏出殿门时,殷玄冥冰冷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警告:
“苏清月,别忘了你神魂里刻着谁的名字。朕能给你的,也能随时收回。好好扮演你的角色,若敢真的生出二心……”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冰冷的杀意已足以说明一切。
“臣女……不敢。”苏清月脚步未停,声音平静无波,推门而出。
殿外冷风一吹,她猛地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内里的寝衣已被冷汗再次浸透。
每一次与这位帝王的交锋,都像是在深渊边缘行走,消耗的心神远比灵力更多。
她抬头望了望依旧漆黑的天色,在守夜太监沉默的引导下,向着宫外走去。
刚刚得到的默许和支持,并未让她感到轻松,反而像是背上了一道更加沉重的枷锁。
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回到侍郎府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赵青青早已焦急地等候在府门内,见她脸色苍白、气息虚弱地回来,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扶:“大人!您这是……”
“无妨,旧伤有些反复。”苏清月摆摆手,示意她噤声,回到书房才低声道,“事情有变。五皇子私购南疆蛊物之事,陛下已知情。”
赵青青脸色瞬间煞白:“那……那我们……”
“无碍。陛下默许我们以此为由头。”苏清月坐下,缓了口气,眼中闪过锐光,“时机已到。青青,准备一下,我要让这份‘投名状’,‘恰到好处’地落到洛云手里。”
“是!”赵青青虽心惊,却毫不迟疑。
“另外,”苏清月沉吟道,“府里那个‘缝隙’,可以收网了。把他‘悄悄’拿下,撬开他的嘴,看看背后是南疆哪路神仙,又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明白!”赵青青眼中闪过厉色,领命而去。
苏清月独自坐在书房中,指尖敲着桌面。
天魔宗对幽冥殿下手的消息,必须尽快让殷玄冥知道(虽然他可能早已知道),但这更坚定了她尽快打入洛云内部的决心。
她需要更快!
调息片刻,压下伤势,她铺开纸笔,开始给洛云写信。
言辞恳切,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和犹豫,声称自己因公务查阅陈年档案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桩与五皇子相关的“微小异常”,涉及一些“敏感”的南疆之物,她心中害怕,不知该如何处理,六神无主,只得求助于他云云。
这封信,半真半假,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发现秘密后惊慌失措、寻求依靠的弱女子形象。
信很快被秘密送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
苏清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
她看着这座沉寂的府邸,看着皇城的方向,眸光深不见底。
棋子已落,网已撒下。
接下来,就看鱼儿,会不会按照她预想的轨迹,游入网中了。
她相信,洛云绝不会放过这个进一步掌控她、并将五皇子这个把柄握在手中的绝佳机会。
这场戏,越来越逼真,也越来越……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