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吉时将至,暗流涌擒龙
公元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日,癸酉年冬月初八。
申时末,残阳如血,将擒龙村浸染在一片瑰丽而诡异的橘金色辉光中。二伯曹沣那座青砖瓦房前,早已人头攒动。
酉时,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戏即将拉开帷幕——那个生于乱葬岗的“天煞孤星”,那个身份暧昧的曹鹤宁,不仅要正式兼祧二房,更要迎娶那位带着三个孩子的寡嫂徐秋怡!
在许多族人眼中,这绝非结亲,而是一场为了香火延续、披着华丽外衣的献祭与结盟。
中庭,表伯身着玄色道袍,头戴庄子巾,如同临阵的将军,手持黄铜罗盘不断校准方位,嘶哑着嗓子指挥族人铺设猩红地毯,悬挂五彩锦幡。他额角见汗,深知此礼非同小可,不仅要走过场,更需上合星宿,下顺这扭曲的人伦,一步行差踏错,恐招来莫测天谴!
第二节 醮戒净身,太子服加身
擒龙村祖宅我的闺房,临时布置的“醮戒室”内,水汽氤氲。
妈妈用侧柏、艾草熬成的浴汤,一遍遍擦拭我的身体,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祭品。水珠沿肌肤滚落,她终是忍不住,哽咽出声:“我好好的姑娘……怎么就……怎么就要和一个寡妇绑死一辈子……”
我反手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强行扯出一抹笑:“妈,路是我选的。”窗棂透入的微光,映得我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妖异,灼灼逼人。
净身完毕,我并未如寻常新娘般披上凤冠霞帔。省文化宫的李老师听闻是舞蹈冠军“曹鹤宁”借衣,竟亲自押车,送来了那套压箱底的仿明制皇太子婚服与乌纱翼善冠,直言要亲眼看看,这“惊世骇俗”究竟是何等光景。
团龙补服的红色织金云缎袍加身,暗哑流光,金线绣出的前胸后背正龙图案在烛火下诡谲浮动。两肩日月星辰纹章,腰间羊脂玉带嵌七颗碧玺,暗合北斗。这身打扮,已僭越人臣之礼。
最后,是那顶置于紫檀架上的乌纱翼善冠。爷爷枯瘦的手抚过冠上“二龙戏珠”的金丝纹样,语气斩钉截铁:“戴上!吾孙乃紫微临凡,行此承祧继绝之大事,岂能效仿凡俗女子?唯帝王冠冕,方可镇住这场子,告慰列祖列宗!”
沉甸甸的冠冕压下,镜中人,身量高挑,英气迫人,那点朱砂痣殷红刺目,竟真有了几分超越性别、凌驾众生的凛然威仪。妈妈和充任侍婢的堂侄女们下意识后退半步,眼中满是震撼与茫然。
第三节 太子巡街,赞礼启华章
我披红挂彩,身着大明皇太子婚服,骑着高头大马,由五伯那年已四十的儿子牵着,在村中缓辔而行。所过之处,尽是惊诧、鄙夷与窃窃私语。至二伯房前下马,酉时正刻,鼓乐轰然炸响,《敬天地》的恢宏乐章震得屋瓦簌簌。
二伯家内外,黑压压的人群瞬间肃立。红毯从院门直铺内堂中央,爷爷端坐主位,爸妈与我的两位恩师分坐两侧。三伯曹江、五伯曹海身着略显滑稽的仿明官服,作为“赞礼官”立于下首,他们家几个未嫁的孙女,穿着粉裙,手执提炉、宫灯,充任仪仗,脸上局促难掩。
玉女门师姐妹与孤英文学社核心成员坐于右侧。萧逸看着我这身打扮,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随即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傻笑。
孙倩拍了他一下:“社长,是不是伤心了?心上人大婚!”
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他们,落在那抹清冷的身影上——宇文嫣。她静坐其间,面色如常,可那紧抿的唇线和过于挺直的背脊,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礼始——请承祧人入祠告祖!”表伯声如洪钟,压下一切杂音。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吸入沉甸甸的命运。在两位手持“曹”字宫灯的侍女引导下,迈着被刻意训练过的四方步,踏上猩红地毯。翼善冠的帽翅轻晃,目光扫过,族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鄙夷,以及一丝逐渐滋生的恐惧。这身皇太子袍服,本身就是最尖锐的宣告与挑战!
至祖宗牌位前,上香,三跪九叩。我展开祝文,声音清越,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头,禀明这兼祧与婚事的“不得已”与“必然”。
第四节 新妇出阁,却扇见真容
告祖毕,乐声转为《凤求凰》,试图营造一丝虚假的温情。
表伯立于堂前,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开始了他的赞礼:“泱泱华夏,维天有汉;昭昭日月,故国有明。今日红烛高照,喜乐盈庭……此乃两家秦晋之好,更是一场穿越六百年的文化盛宴!”
他击掌三声:“吉时已至……明制婚典,礼始!”
宇文嫣指尖流淌出古雅琴音,那琴声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激越与苍凉。
“《礼记》有云:‘婚礼者,将合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礼请新君登喜堂!”
我身着团龙补服,头戴乌纱翼善冠,迈步而入。
人群瞬间骚动,压抑的议论如沸水般响起。
“看!就是那个乱葬岗出来的……”
“呸!什么新郎官,你看那身段……”
“这袍子……是皇太子穿的啊!她怎么敢?!”
表伯提高音量:“诸位请看:陌上君子踏云来,玉带蟒袍映华彩!请新君生母,为儿郎正衣冠!”
妈妈上前,指尖微颤地为我整理冠戴,眼中泪光终究落下。
“恭送母亲归席,请新君静候佳期!”
王飞燕的琵琶声起,清越空灵。今日玉女门全员华服,承包了所有民族乐器的演奏。
“忽闻环佩叮咚响,原是佳人出画堂。十里红妆映日华,一支团扇掩春霞。”
表伯赞曰:“礼请新妇出阁!”
祠堂大门处,徐秋怡在妹妹徐秋香搀扶下,缓缓步入。她才是今日严格遵循古礼之人。赤金点翠九翚四凤冠,珠翠耀目;真红大袖翟衣,彩绣云凤牡丹,外罩深青织金霞帔,华贵雍容。一柄泥金牡丹团扇,将她容颜半遮,步履移动间,环佩叮当,气韵动人。
“请新妇家人行上头礼。”
徐秋怡的妹妹秋香为她梳头,念诵:“一梳举案齐眉度,二梳比翼共双飞,三梳白首不相离。”
钟鼓齐鸣。
“执雁者上前!《周礼》载:‘婚有六礼……’今新婿持雁为聘,雁守四时而不失信,喻夫妻忠贞不移。”
我稳步迎上,依礼深揖。她微屈膝还礼。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她迟疑一瞬,一只戴着翡翠玉镯的纤手,轻轻放入我的掌心。触手温润滑腻,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微微倾身,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堂嫂今日,如神女临凡,这身凤冠霞帔,堪配你。”
团扇后,她眼眸微抬,波光流转间,竟也低声回敬,带着羞愤与破釜沉舟的调侃:“鹤宁……你的手,倒比女儿家还细滑几分。”
这话如羽毛搔过心尖。我立时收敛心神,用力握紧她的手,转身引她走向正厅。曹珈、曹瑶紧随其后,捧着衣袂,神情复杂。
“新人已汇!请新君——念却扇诗!”
我与她相对,团扇障面。我清嗓吟诵: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娘子,请却扇!”
诗毕,团扇缓缓落下,露出徐秋怡精心妆点过的容颜。云鬓花颜,明眸善睐,在盛装与复杂心绪映衬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新妇真乃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众宾击掌,以贺佳人!”掌声响起,却带着几分迟疑与观望。
第五节 血誓惊魂 星君初显影
“请新君新妇三稽三拜!”
“一稽一拜!”……“三稽三拜!起!”
“请新君新妇并肩而立。”
我们转身并肩立于祠堂中央。
赞礼官三伯曹江吸足气,高喊:“下面,行‘传代礼’,祈愿二房血脉,承祧有人,香火永继!大家的应答,需声震屋瓦,让列祖列宗,皆能听闻!”
“好!”以父亲、堂兄为首,表伯、萧逸及玉女门众人齐声嘶吼,声浪滚烫,带着近乎癫狂的虔诚。
三伯和五伯一人一句吟诵古老祝词,我们牵手,沿红毡步步前行。我们进一步,他俩则退一步。
“传一代,一心一意!”“好!”
“传两代,比翼双飞!”“好!”
“传三代,缘定三生!”……
祝词与应和,如同原始部落的战鼓,将气氛推向狂热。
当念至“传百代,百子千孙,香火不绝”时,我侧首,在她耳边低语调侃:“百子千孙?秋怡姐,你这身子,可能吃得消?”
她脸上红晕未褪,闻言竟唇角微扬,低声反杀,目光挑衅:“关键……在于你这小老公,不行啊?”
我被她一句话噎住,气笑不得,只得轻拍自己脸颊:“算我嘴贱,自取其辱。”
祝词在“传万代,万世如一!”的嘶吼中落下,我们正好行至内室,立于二伯父母灵位。
乐声骤停,万籁死寂,只剩烛火噼啪。
死寂中,核心仪式依次进行。
“沃盥礼!”净手,象征以洁净之身,共承宗祧。
“同牢礼!”对坐分食祭肉,寓意此后同甘共苦。
“合卺礼!”交换苦葫芦盛装的清酒,苦涩弥漫喉间,恰如交织的命运。
“结发礼!”我取下她凤冠上一缕青丝,她亦剪下我一缕。两缕发丝被红绳死死缠绕,塞进并蒂莲锦囊。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表伯的吟诵如同咒语。看着手中纠缠的发丝,再望向她侧脸,一种超越姑嫂、近乎同谋的诡异联结,野蛮滋生。
第六节 帝后错位 星轨定乾坤
接下来,是宣读婚书。
我接过曹珈跪奉的泥金婚书,缓缓展开。指尖触及那冰凉的纸页,却仿佛有火焰在灼烧。就在我抬眼的瞬间,目光穿越人群,不偏不倚,撞上了那双我魂牵梦萦的清冷眼眸——宇文嫣。
她静坐在那里,身姿依旧如空谷幽兰,可那双平日淡漠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却翻涌着我看得懂的震惊。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无数个深夜的旖旎思念,无数次排练过的、将来要给予她的无上荣光,都在这一纸荒诞的婚书面前,碎裂成冰冷的尘埃。
‘宇文嫣……我的宇文嫣……’ 心中在疯狂嘶吼,‘我梦中拥抱的清冷月光,爷爷战友的孙女,我原本想要在紫微归位之日,亲手为你加封的尊荣……没了!全都没了!’
阴差阳错!天命弄人!
站在我身边,凤冠霞帔的,竟是徐秋怡!而我真正属意的,却只能坐在台下,成为一个……见证者。
我展开婚书,声音不再仅仅是清越,而是灌注了沛然的神力与一丝隐忍到极致的愤怒,字字如天道律令,炸响在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
“维 公元癸酉年冬月初八日酉时,承祧人曹鹤宁,谨以赤诚,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晓禀众圣,通喻三界,诸天神只见证,天地为鉴,日月同心!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佳人负卿,便违天意,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这并非情话,这是以我紫微神魂立下的、最决绝的血誓!话音落定的瞬间,祠堂内凭空卷过一道源自九幽的阴风,烛火齐齐猛颤,骤然一暗!天道回应了这誓约,将其刻入了法则。
第七节 仙凡之拜 与 人心归附
我们并肩跪于二伯父母灵位前,三叩九拜。我心中默念:“二伯、伯母,看好了,这香火,我曹鹤宁来接了!”
就在我们起身的刹那——
轰!
祠堂内烛火疯狂向北摇曳!紧接着,整个祠堂光线扭曲,九道璀璨夺目的星光虚影撕裂空气,凝聚成九位身着星官袍服的神君,高悬穹顶,面容模糊,威压如海!
九曜星君!他们竟齐齐向着我们,躬身行礼!
“老天爷!”人群骇然惊呼,瞬间混乱!徐秋怡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死死抓住我的手臂。
“稳住,是吉兆。”我用力回握她冰冷的手。紫微神格,已引动天象认可!
稳住心神,焚表告天。青烟凝成一股,笔直冲霄。
当我们转身面向大门拜天地神只时,更恐怖的景象降临——
祠堂四周,轰然显现四尊顶天立地的巨大神将虚影!甲胄古老,气势磅礴,正是北极驱邪院四大元帅!
他们虚影拱卫四方,神念如雷,炸响在每个人灵魂深处:
“恭贺大帝,大婚之喜!”
声浪过处,地面震颤,梁柱嗡鸣!
这一次,再无任何人能站立。自爷爷以下,所有人皆魂飞魄散般瘫跪下去!
当仪式进行到“拜高堂授业恩师”时,我与徐秋怡转身,面向端坐于上的爷爷、父母,以及曾卫、林疏影两位老师,屈膝欲拜。
“使不得!”
爷爷率先颤巍巍地欲起身避开,父母和两位老师也几乎同时离座,面露惶然。他们方才亲眼见证了星官躬身、神将道贺,此刻在他们眼中,跪拜在地的已非晚辈学生,而是身具神格的“帝君”。
就在他们即将完全避开的刹那,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爷爷,爸妈,两位恩师,别动。”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定格。
我抬头,目光扫过他们惊惶而慈爱的面孔,语气放缓,却字字千斤:
“这一拜,你们受的起!拜的是养育之恩,授业解惑之情。此刻,在你们面前的,只是曹鹤宁,曹家孙女、女儿、和学生。”
话音落下,我与徐秋怡深深地三叩首。
爷爷浑浊的眼中老泪纵横,终是重重坐回椅中,受下了这饱含人伦至情的跪拜。父母与老师也红着眼眶,接受了这超越凡俗却又回归本真的一礼。
这一拜,在漫天星官神将的注视下,强行稳住了我作为“人”的根基。
我立于原地,感受着掌心徐秋怡的颤抖,迎接着满堂敬畏。目光掠过她,掠过萧逸,最终与眼底深藏锐利星芒的宇文嫣相遇。
枷锁已戴,帝路已启。身边的伴侣是命运的妥协,但星空的臂膀已然寻回。北斗的剑,已在我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