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砂纸一样刮过皮肤，混杂着金属碎屑的暗雾堵得人喘不过气。陆沉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肩膀刚才被能量炮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脚下的星骸残骸根本算不上路，踩上去不是滑就是陷，每一次落脚都得跟踉跄跄地找平衡。
“左边！”他嗓子哑得厉害，伸手不是拽，几乎是薅住了乐乐的后衣领，把人往一块扭曲的合金板后面一搡。暗核义肢的反应比他的脑子快半拍，淡金色的光晕腾起，拍飞了溅射过来的碎石。能量散去后，手臂里传来的不是热，而是一种空洞的酸软，从指尖麻到肩胛骨，像跑了整整一夜。
影是悄没声息停下的。等陆沉回头，他已经横在了最后，那三条机械臂张开的幅度有点不太自然——左臂的关节处明显有裂纹。冰、火、磁三重光交织成的屏障竖起来，把他整个背影都映得有些模糊。“走。”他就一个字，声音闷在呼吸面罩里。机械臂末端的冰棱正在凝结，但边缘参差不齐，有几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从臂壳裂缝里冒出来。
“你他妈扛不住那玩意儿的炮！”陆沉话刚冲出口，猎兵舰的主炮就响了。暗紫色的光柱砸在屏障上，声音不是“轰”，是让人牙酸的“嘎吱——”。冰棱炸成粉末，火焰和磁光乱窜，屏障像被重锤砸过的玻璃一样裂开。影整个人向后倒飞，撞上一根斜插出来的金属梁，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滑坐下去，头耷拉着，血从嘴角往下滴，拉成一条细线。
“影哥！”小远的声音都岔了，从背包里掏出工具钳就想扑过去。
陆沉一把扣住他手腕，力气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扔过去！扔！”他眼睛盯着前方，那团由星骸意识聚起来的黑东西已经快要成型了，轮廓蠕动，周围的空气都在跟着扭曲，“没时间了！靠他自己！”
小远咬着牙，把一个小型维修模块抡圆了胳膊丢过去。模块砸在影脚边，弹了两下。
陆沉摸出贴身藏着的源质暗核，金属外壳被体温焐得温热，这温度现在有点烫手心。他吸了口气，那口气里都是铁锈和焦糊味。“姐，”他扭头看陆玥，“带乐乐和星仔往前突。我去把船上那家伙弄下来。”
陆玥捂着小腹，指缝里都是暗红的血。她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把腰上别着的那把备用能量刃“咔哒”一声激活了，刃口亮起的银光有些黯淡，还闪跳了一下。“我绕过去，”她说，声音因为疼有点发紧，“你抓空子，快点。”
她说完就动了，没半点拖泥带水，借着几块漂浮的小碎片蹬踏，身影在暗雾里忽隐忽现，像一道贴着地皮的影子。能量刃挥出的银光砍在猎兵舰侧翼，爆出一簇刺眼的火花。舰身猛地一晃。
就是现在。陆沉把暗核义肢里剩下的那点能量全逼了出来，整条手臂的纹路亮得刺眼，甚至有点发烫。一道比平时凝实得多的金色光刃脱手，不是飞，几乎是砸向了那个还在调整角度的暗核炮口。
砰——哗啦！
炮口炸开的样子像朵难看的金属花，猎兵舰打着旋儿栽向下方的残骸堆，最后炸成一团膨胀的火球，热浪扑过来，吹得人脸上发干。
陆沉没空看战果，几步冲到影旁边。小远已经先一步蹲在那儿了。“左臂主传动轴断了，能量回路烧了三根，我在接……”小远语速飞快，手指头却稳得可怕，拿着微焊接器在破损的线路板上点着。
影自己抬起还能动的右手，把那个维修模块够过来，用牙咬开外壳，取出里面替换的微型能量阀，递给小远。他脸色白得像纸，但眼神清亮，看了一眼逼近的巨大黑影。“能凑合，”他说，声音带着血沫子的摩擦感，“走。”
那东西彻底成型了。十几米高，纯粹由翻涌的黑光和某种更暗的物质构成，身体表面嵌着无数幽蓝色的光斑，像得了恶疾的皮肤。它缓缓转过来，没有五官，但陆沉觉得它“看”见了自己。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无数细小的、边缘闪着寒光的空间碎片开始在它周围浮现，旋转，发出高频的嗡鸣。
“跑！”陆沉吼了一嗓子，自己都嫌这声音难听。
根本没法好好跑。地不平，身上到处都疼，喘气像拉风箱。黑紫色的能量束和那些旋转的碎片追着屁股就来了，密密麻麻，躲都没地儿躲。
“找掩体！散开！”陆沉拖着陆玥滚到一块巨大的结构板后面。能量束打在板上，不是爆炸，是“嗤”地融化出一个边缘光滑的洞，冒着黑烟。
小远趴在一个裂缝里，手抖得厉害，把一个巴掌大的方盒子器件最后两根线拧在一起，猛地按下一个按钮。淡蓝色的波纹荡出去，几道射向他们的能量束明显歪了，擦着身边飞过。
“星仔说……能量节点……在动！”乐乐抱着小兽，缩在一个凹坑里，声音发颤但语速很快，“左肩！右膝！打这两个它动作会慢！”
“信它的！”陆沉探身，义肢连发两道光矢，精准地打灭了左肩那点幽蓝。陆玥几乎同时挥刃，银白刀光劈散了右膝的光斑。
那黑影的动作果然滞涩了一下。
就在陆沉觉得有戏的时候，那东西发出了一种声音。不像吼，更像无数金属片在玻璃上刮擦的尖啸。它身上所有的光斑同时刺眼地亮起，能量束不再是束，而是交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罩下来。更可怕的是，那些空间碎片被吸过去，拧成一道疯狂旋转的、边缘模糊的漩涡，带着吞噬一切的死寂，压了过来。
小远手里的干扰器“噗”一声，冒了股青烟，彻底黑了。他脸色惨白。
影踉跄着站起来，残破的机械臂勉强举起，最后的能量凝成一层薄薄的、几乎透明的三色光罩。光网碰到罩子的瞬间，罩子就像肥皂泡一样碎了。影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掼出去，头撞在金属上，再也没动弹。
陆玥一把将乐乐和星仔死死搂进怀里，用背对着冲击波。能量炸开的气浪掀飞了她，后背的作战服瞬间焦黑破碎，人摔在地上，蜷缩起来，喉咙里挤出半声压不住的痛哼。
陆沉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一步跨到所有人前面，暗核义肢抬起，榨干最后一丝能量，撑开一片摇摇欲坠的金色光幕。光网压在上面，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裂痕蛛网般蔓延。手臂的剧痛变成了麻木，然后是一种抽空了一样的虚脱，视野开始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要完了吗？不甘心。姐还没找回来多久，妈的。零的声音在脑子里飞快地说着什么节点核心，但他已经听不太清了。他只盯着那个步步逼近的黑影，手指抠紧了源质暗核的外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死也得咬下你一块肉！
就在这时——
一种截然不同的轰鸣，从身后极深极远的暗雾中传来。厚重、稳定、带着某种令人心头发颤的共振。
一道纯粹、凝练、霸道得不讲道理的淡金色光柱，撕开浓雾，像审判之矛，精准无误地贯入那黑影胸膛正中！
黑影的尖啸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巨大的能量躯体剧烈颤抖、扭曲，那张光网瞬间崩解成游离的光点，恐怖的漩涡也失去了控制，碎片四散飞溅。
陆沉僵硬地转过头。
暗雾被磅礴的能量流排开，熟悉的舰首轮廓缓缓浮现。寂灭号。但它不一样了。曾经破损的外壳修复如初，淡金色的能量纹路不再是装饰，而是在舰体表面如血脉般流淌、搏动。它静静悬在那里，像一头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远古巨兽，每一寸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
“卧……槽……”小远张着嘴，手里的坏掉的干扰器掉在地上。
陆玥撑起半边身子，看着那舰船，眼神像是看到了幻象。
零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直接在陆沉意识里炸开：“终极协议……是陆星尘的血脉协议！你姐姐刚才生命受到极端威胁时爆发的能量波动，吻合了钥匙……它彻底醒了！不止醒了，它和源质暗核正在融合！”
寂灭号微微调整角度，一道柔和的金色光毯延伸下来，轻柔地托起不省人事的影，送入缓缓打开的舱门。紧接着，一道平稳、略显机械但不再冰冷的女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寂灭号，最终防卫模式，启动。能源融合率97%，武器系统在线。舰长，请下达指令。”
舰长。陆沉看着自己按在主控台上的手，暗核义肢的纹路与操作台面的流光无声呼应，一种水乳交融般的掌控感涌来。他抬起眼，舷窗外，那黑影还在挣扎，但胸膛被轰开的大洞周围，黑光正不断逸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主炮充能。瞄准那玩意儿的破洞，再补一炮。送它上路。”
主控室前方，巨大的能量读数开始飙升。舰身微微震颤，不是损坏的颤抖，而是澎湃力量蓄势待发的共鸣。比刚才更粗壮、光芒更炽烈的金色洪流，第二次喷薄而出。
没有爆炸声。只有一种被彻底湮灭、分解的“嗡”的余韵。黑影彻底消散，连一点残渣都没剩下，只剩下那些失去光彩的空间碎片，像下雨一样簌簌落下，打在星骸残骸上，叮当作响。
主控室里安静了几秒。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嗡声，和几个人粗重不一的喘息。
陆玥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带着颤音，她慢慢放松紧绷的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小远直接瘫坐下去，背靠着操作台，抹了把脸，手心全是汗。乐乐抱着星仔，把脸埋在小兽温暖的毛发里，肩膀微微抖动。医疗舱的方向传来有规律的滴滴声，影的生命体征正在稳定。
陆沉站在主控台前，看着外面逐渐平复却依然深邃的暗雾裂隙。核心区域还在前面，那里的能量波动像阴沉的心跳。寂灭号很强，强得超出预期。但他心里那根弦松不下来。星骸意识，真的就这么点能耐？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同伴。“半小时。”他说，“该包扎的包扎，该喝水的喝水，能量棒还有的都啃了。半小时后，我们进去，把这事儿了结。”
没人反对。小远爬起来去找医疗包，陆玥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半管皱巴巴的能量凝胶，慢慢吸着。乐乐轻声安抚着有些不安的星仔。
陆沉走到医疗舱的观察窗前，看了眼里面的影。又看向不远处闭目养神的姐姐。寂灭号温暖的内部灯光洒在他们身上。
这一次，他们不是只有一副残躯和一股狠劲了。他们有了一个可以依托的堡垒。但最终要面对什么的，依然只能是他们自己。
他走回主控位，手掌贴合着温热的操作界面。淡金色的流光，悄然滑过他的指尖。舰外，暗雾无声翻涌，仿佛在酝酿着最后的、也是最深沉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