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终于彻底驱散了夜幕,将金灿灿的光芒铺满了整个洛阳宫阙。宣室殿内的烛火在阳光映照下显得黯淡,被内侍悄然熄灭,只余下窗外投入的、充满生机的光亮。
一场关乎帝国未来数十年气运的深夜密议,刚刚落下帷幕。
荀彧、曹操与兵曹尚书躬身退出殿外,三人脸上皆带着凝重与思索。皇帝勾勒出的南方战略蓝图太过宏大,也太过艰难,其中涉及的军事革新、政治怀柔、经济开发,尤其是那令人谈之色变的瘴疠问题,每一项都如同横亘在面前的巨山。但他们眼中,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跃跃欲试的使命感与斗志。跟随这样一位眼光深远、魄力惊人的君主,去开拓一片全新的疆域,成就一番不世功业,正是他们这等能臣干将所渴望的。
殿内,只剩下刘宏一人。
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再次走到那幅巨大的《昭宁坤舆图》前,目光深沉。他的手指,从北方稳固的边防线,滑过中原已初步恢复生机的州郡,最终,坚定地落在了那片用淡绿色标注的、代表南方未完全掌控区域的广袤土地上。
十余年的苦心经营,十余年的腥风血雨,十余年的斗智斗勇…所有的隐忍、谋划、杀戮与建设,都是为了此刻,为了拥有这足以撬动整个帝国、甚至改变历史走向的绝对权力!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宦官脸色、需要借天灾立威、需要小心翼翼平衡各方势力的少年天子。他是刘宏!是手握天下兵符,口含天宪,言出法随的昭宁皇帝!是这艘名为“新汉”的巨舰,唯一的、绝对的舵手!
“新汉…”他低声念着这个在他心中酝酿已久的名字。这不再是潜藏于心的野望,而是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的图景。一个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灌注了他现代灵魂与意志的全新帝国。
北方边患已被压制,内部权臣已被驯服,朝政体系已被重塑,思想舆论已被引导…旧的障碍已被基本扫清。接下来,就是按照他的蓝图,大刀阔斧地进行建设与开拓!
南方,只是第一步,是检验这艘巨舰能否经受住风浪,驶向更深更远海域的第一片试炼场。
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感与掌控感。这种将亿万生灵命运、万里山河变迁尽数操于己手的感觉,足以让任何凡夫俗子迷失。但刘宏的心志,早已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与孤独抉择中,锤炼得坚如铁石。
他知道,权力顶峰的风光之下,是万丈深渊。懈怠、傲慢、决策失误…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让这艘刚刚启航的巨舰触礁沉没。未来的挑战,只会更多,更险。
北方的鲜卑、羌胡会甘心臣服吗?那些被打压的士族门阀,如袁绍之流,会真的就此蛰伏吗?深入南方,不仅要面对山越的抵抗、瘴疠的威胁,还要触动当地豪强、甚至部分既得利益官僚的蛋糕,他们会如何反弹?还有那茫茫大海之外,是否真的存在着他所知的“新大陆”?那又将带来怎样的机遇与挑战?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刘宏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沸腾的战意与前所未有的清醒。
“陛下,”一个温和而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早朝时辰将至,百官已齐聚德阳殿外。您…一夜未眠,是否…”
刘宏睁开眼,看到皇后何氏(何进已死,何后更为依顺)正端着一盏参茶,在宫女的簇拥下,小心翼翼地站在殿门外,不敢擅入。她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
如今的刘宏,威权日重,即便是最亲近的后妃,在他面前也常常大气不敢喘。
“无妨。”刘宏接过参茶,一饮而尽,将空盏递还,动作干脆利落,“更衣,上朝!”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仿佛一夜的深谋远虑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疲惫的痕迹,反而让他更加精神奕奕。
片刻之后,刘宏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玄衣纁裳,腰佩长剑,在羽林郎和仪仗的簇拥下,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走向德阳殿。
阳光照射在他冕冠的玉藻和龙袍的纹饰上,折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光芒。所过之处,内侍、宫女、护卫,无不深深垂首,屏息静气,如同面对神明。
德阳殿外,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肃立等候。当那抹玄色身影出现在白玉阶顶端时,所有人,包括站在文官之首的荀彧、卢植,武官之前的曹操(以其典军校尉及皇帝信重身份,地位超然),以及那位称病多日、今日却意外出现的太傅袁隗,全都齐齐躬身,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广场:
“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滚滚,直冲云霄,带着无比的恭敬,甚至…一丝恐惧。
刘宏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有真心拥戴的炽热,有敬畏交加的惶恐,有审时度势的恭顺,当然,也少不了那隐藏在低垂眉眼下的不甘与怨怼。
他一步步走上御阶,在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坐下。整个过程,大殿内外,鸦雀无声,只有他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那无形却磅礴的帝王威压,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卿平身。”清冷而充满威严的声音,透过冕旒传出,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
“谢陛下!”
百官起身,分列两班。许多人的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每一次面对这位年轻却手段酷烈的皇帝,都如同经历一场无形的审判。
朝会开始。各部门依次出班奏事,内容涉及漕运、刑狱、边关互市、官学建设等等。与以往不同的是,几乎所有重大事项的最终决策,都毫无悬念地指向龙椅上的那人。荀彧领导的尚书台提供建议,但最终拍板的,永远是刘宏。他甚至会打断一些冗长且无用的奏报,直接提出关键问题,要求主管官员当场回答,其思维之敏锐,对政务之熟悉,令许多老臣都暗自心惊。
袁隗站在班列中,低眉顺目,仿佛一尊泥塑的雕像。但他宽大袖袍下微微颤抖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几年前还需要借助他们这些老臣声望来稳定朝局的少年,如今已然成长为一座令人绝望、无法撼动的巍峨高山。皇权的集中,达到了光武中兴以来从未有过的程度!他原本心中存有的某些幻想和谋划,在此刻这无形的压力下,似乎正在一点点崩碎。
曹操站在武将班列中,腰杆挺得笔直。他感受着这朝堂上唯皇命是从的氛围,心中既感振奋,也暗自警醒。陛下之威,如日中天!能追随这样的雄主开创伟业,是他的幸运。但同时,他也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恪守臣节,绝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当大部分常规政务处理完毕,刘宏目光扫过全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知道重头戏来了。
“朕,近日观览舆图,思及帝国南疆。”他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荆、扬、交三州,地域广袤,水土丰美,然山越未平,土地待垦,实乃国家之憾,亦为隐患之源。”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知道皇帝绝不会无的放矢。
“前汉孝武皇帝,北逐匈奴,南平百越,开疆拓土,方有强汉之基业。今,北疆暂安,内政初定,朕欲承先帝遗志,经略南方,彻底解决山越之患,将万里沃土,尽数纳入王化,使我大汉疆域,再无瑕疵!”
话语掷地有声,如同惊雷,在德阳殿内炸响!
经略南方!彻底解决山越!
这可是困扰了汉室上百年的顽疾!历代皇帝都想解决,但或因国力不济,或因阻力太大,最终都不了了之。如今,陛下竟然要重启如此庞大的计划?
一些老成持重之臣,如司徒杨彪等,脸上立刻露出忧色,欲言又止。而如曹操等少壮派将领,则眼中精光闪烁,充满了期待。
袁隗的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南方…那里同样是他们袁氏影响力深厚的区域之一,陛下此举…
刘宏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等有人出列反对,便继续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朕意已决!具体方略,已交由政事堂与枢密院详议。各部、各州郡,需全力配合!凡有推诿、懈怠、乃至暗中阻挠者——”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让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无论其官职高低,门第如何,皆以叛国论处,绝不姑息!”
“叛国论处”四个字,如同四把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与南方豪强、士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更是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他们毫不怀疑,这位皇帝说到做到!曹节、王甫、何进,以及那些被抄家灭族的豪强,就是前车之鉴!
“臣等…遵旨!”在短暂的死寂之后,以荀彧、卢植为首,百官齐声应诺,无人敢有异议。
刘宏满意地看着这一幕。这就是绝对权力带来的效果。他不需要解释,不需要说服,只需要下达命令。
“另,”刘宏话锋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袁隗,“为国开源,以实府库,乃当务之急。朕闻,天下熙攘,皆为利往。有些家族,累世公卿,家资巨万,于国却少有贡献。朕心甚憾。着令大司农、御史台,会同政事堂,议定《劝捐助国条例》,凡家资超过一定数额者,当量力捐输,以助国用,尤其是…支撑南方开发之需。具体细则,旬日之内,报于朕知。”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劝捐助国条例》?这名字听着好听,实则是要向那些世家豪强强行摊派,割他们的肉啊!陛下这是…这是要在经略南方之前,先拿北方的富豪们开刀,为他的宏伟计划筹集“军饷”!
袁隗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袁氏,四世三公,田产、奴仆、财富遍布天下,绝对是这《条例》首当其冲的目标!陛下这一手,简直是…釜底抽薪!不仅是要他们的权,现在连他们的财也要一并收走!
他猛地抬头,看向龙椅上那模糊在冕旒之后的面容,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彻骨的寒意。这位皇帝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酷烈,还要…不留余地!
朝会,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
刘宏起身,在百官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率先离开了德阳殿。
他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是已然被他彻底掌控的朝堂,是心怀各异的文武百官;前方,是即将风云激荡的南方战略,是亟待解决的瘴疠难题,是那深不可测的茫茫大海,以及…那些即将被他的新政触及根本利益、必然会疯狂反扑的既得利益集团。
挑战?他从不畏惧。
这艘在他的意志下完成重组、焕然一新的“新汉”巨舰,已经升起了风帆,校准了航向,正式驶离了权力的港湾,进入了充满机遇与风险的深水区。
未来的航程,注定不会平静。暗礁、风暴、叛乱的船员…一切都可能发生。
但刘宏的背影,在晨曦中,只有无比的坚定。
巨舰,已然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