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标一声令下，整个御书房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
瞬间乱作一团，又强行压抑着慌乱
刚才还为年号争得面红耳赤的亲王们
此刻个个脸色发白，冷汗涔涔
忘了通知太上皇？这要是追究起来
往小了说是疏忽，往大了说就是大不敬，甚至能被扣上对父皇心存怨望的帽子！
“快！快备驾！”
朱标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对身边的内侍下令
“老五，老六，还有你们几个，都跟朕一起去！”
朱标头也不回地点了几个刚才吵得最凶的亲王的名字
朱棣，朱橚，朱桢，朱榑等人哪敢怠慢
连忙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小跑着跟上朱标的步伐
几人互相交换着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恐和懊悔
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一行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朝着朱元璋静养的院子里疾行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没人敢说话，只有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朱棣脑子飞快转动，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解释，怎么请罪
朱桢则是一脸懊丧，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
朱橚更是眉头紧锁，觉得这次怕是难以轻易过关
眼看就要到小院门口
朱棣忽然脚步一顿，猛地拉住身边一个跟着跑的小太监，急声道
“快去！去各王府，把各家年纪小的世子，郡主，只要是能在太上皇面前说上几句话的，都赶紧接进宫来！要快！”
小太监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要搬救兵啊！连忙应了一声，转身撒腿就跑
朱标也听到了朱棣的安排，脚步未停，但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
这或许……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宫殿内，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朱元璋依旧靠坐在软榻上，闭着眼睛
仿佛睡着了一般
郭贵妃跪在远处的地上，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
殿外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三德子略显尖锐的通传声
“陛下……新皇陛下驾到！燕王，周王，楚王，齐王……诸位王爷觐见！”
软榻上的朱元璋，眼皮猛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开
朱标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率先迈步走了进来
朱棣，朱橚等人紧随其后，一个个低眉顺眼，屏息凝神
一进殿，看到跪在地上的郭贵妃和软榻上闭目不语的朱元璋，众人心头都是一沉
“儿臣，参见父皇！恭请父皇圣安！”
朱标领着众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响亮
没有回应
殿内只有众人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朱元璋依旧闭着眼，仿佛根本没听到
压抑的沉默持续着
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朱标跪在最前面，硬着头皮，再次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干涩
“父皇，儿臣……儿臣今日……”
他话还没说完，朱元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圣安？”
朱元璋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刻骨的嘲讽
“咱一个被你们忘到脑后的老废物，还有什么安不安的？”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虽然老迈
但那骤然爆发的气势，依旧让跪着的众人心头一凛
“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好臣子！”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震得殿宇似乎都在嗡嗡作响
“登基了？坐上龙椅了？威风了？！眼里就没有咱这个爹了是吧？！”
他抓起手边小几上的一个白玉镇纸
看也不看，狠狠掼在地上！
“啪嚓！”
一声脆响，价值连城的白玉镇纸瞬间粉身碎骨，碎片四溅！
跪着的众人浑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这么大的事！满朝文武都知道！后宫妃嫔都知道！连应天城外的老百姓怕是都听见动静了！就瞒着咱一个人！把咱当傻子！当死人糊弄！”
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
手指颤巍巍地指着朱标，又指向朱棣等人
“你们……你们是不是就盼着咱早点咽气，好给你们腾地方？！啊？！”
“不是，父皇，你不腾地方我也能登基啊，这不是……给忘了吗，一时疏忽”朱标抬起头，理所当然的说道
“疏忽？好一个疏忽！”
朱元璋怒极反笑，笑声苍凉而刺耳
“登基大典都能把太上皇疏忽了！朱标！你就是这么当皇帝的？！你就是这么给天下人做表率的？！”
“还有你们！你们也有罪！”
朱橚，朱桢等人大气不敢喘
“糊涂？忘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软榻扶手
“你们一个个精得跟猴似的，会忘了这种事？！我看你们是翅膀硬了，心里压根就没咱这个爹了！”
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
脸色都涨红起来，显然是真的气狠了
那眼神中的失望和痛心，几乎要溢出来
“咱打下的这江山……咱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就养出你们这群……这群……”
他似乎想骂什么，却气得一时语塞，只能剧烈地咳嗽起来
“父皇！保重龙体！”
朱标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滚开！”
朱元璋一把甩开朱标伸过来的手，咳嗽得满脸通红，眼神却依旧凶狠地瞪着他们
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失控，老爷子这口气要是顺不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孩童稚嫩，带着哭腔的呼喊
“皇爷爷！皇爷爷！”
“祖父！呜呜……”
只见几个穿着锦缎小袍
梳着总角的小孩，在一个老嬷嬷和几个内侍连抱带扶下
踉踉跄跄地冲进了屋内
正是众王爷府上年纪较小的世子，郡主，其中跑在最前面的
正是小朱高炽，怀里甚至还抱着朱高煦
以及周王朱橚的小女儿，才四岁多的朱婉清
这些小娃娃显然是被匆忙接来
有的还在揉着惺忪的睡眼，有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似乎是被刚才殿内的动静吓到了
他们一进来
看到跪了一地的父亲和伯父，又看到坐在软榻上脸色铁青，咳嗽不止的朱元璋，顿时更加害怕
朱高煦胆子大些，他抱着朱高煦，迈着小短腿就朝朱元璋跑去，带着哭音喊道
“皇爷爷！您怎么了？您别生气！煦儿怕！”
朱婉清更是直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张开小手就扑向距离她最近的朱橚
“父王！呜呜……皇爷爷好凶……”
其他几个孩子也被感染，顿时殿内响起一片稚嫩的哭声和呼唤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让盛怒中的朱元璋都愣了一下
朱棣反应最快，立刻趁机一把抱住扑过来的朱高煦
将他往朱元璋软榻边轻轻推了推，口中低喝道
“高煦，快！快给皇爷爷顺顺气！告诉皇爷爷别生气了！”
朱橚也赶紧搂住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柔声哄着
“清儿不哭，不哭，皇爷爷不是凶你，皇爷爷是……是身体不舒服”
朱高煦被父亲一推，虽然还是有些害怕
但还是鼓起勇气，踮起脚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去拍朱元璋的胸口
“皇爷爷，不气不气，孙儿给你拿好吃的”
朱婉清也抽抽搭搭地靠在朱橚怀里，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
怯生生地看着朱元璋，小声嘟囔
“皇爷爷……清儿想您了……”
其他孩子见状，也都有样学样，围着软榻，用稚嫩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劝着
“皇爷爷，您笑一笑嘛……”
“祖父，孙儿给您讲故事好不好？”
“皇爷爷，您是不是饿了……”
一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有的还在吸鼻子，有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却都努力摆出最乖巧的样子
围着他们威严的皇爷爷\/祖父，用最纯粹的目光和语言，试图平息那滔天的怒火
朱元璋僵硬地坐在那里，胸口还在因怒气而起伏
但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稚嫩，带着真切担忧和依赖的小脸
感受着朱高煦那没什么力道却充满关怀的轻拍，他紧绷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有些颤抖的手
轻轻摸了摸朱高煦的脑袋
又看向其他眼巴巴望着他的孙子孙女们，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有无奈，有疲惫，有释然，也有一种深深的落寞
“行了……都起来吧……”
朱元璋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骇人的怒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跪着像什么样子……别吓着孩子们……”
朱标，朱棣等人闻言，如蒙大赦
连忙叩首谢恩，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但依旧躬身垂首，不敢多言
朱元璋的目光越过儿子们，落在那些小娃娃身上，眼神复杂
他招了招手，对朱高煦和离得最近的朱婉清道
“来，到皇爷爷这儿来。”
朱高煦胆子大，立刻爬上了软榻，依偎在朱元璋身边
朱婉清还有些怯怯的，看了看父亲朱橚，在朱橚鼓励的眼神下，也慢慢走了过去
朱元璋一手揽着一个孙辈
感受着那小小身体传来的温热和依赖，心中最后那点芥蒂，似乎也烟消云散了
他看了看依旧忐忑不安的儿子们，又看了看怀里的孙子孙女
最终，目光落在朱标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既然已经登基，就好生做你的皇帝吧。这大明江山……以后，就交给你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
“咱老了，以后……没什么大事，就别来扰咱清静了”
这话，算是为今日这场风波，画上了一个句号
也意味着，他真正放手，将权力彻底移交
朱标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也涌起一股酸涩，他躬身道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朱元璋摆了摆手，不再看他们
低头逗弄着怀里的朱高煦和朱婉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祖父的、带着疲态的温和笑容
“好了，都散了吧。让孩子们陪咱待会儿……”
朱标等人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众人再次行礼，默默地，鱼贯退出了大殿
殿外，阳光正好
众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
朱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
“好险……”
朱桢也是心有余悸
“多亏把孩子带来了……”
朱标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舒了一口气
权力的交接，伴随着的不仅是荣耀
更有无法言说的隐痛和无奈
但无论如何，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