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信宫回到东宫的路上,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芒刺在背”。
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此刻不再是荣耀的赏赐,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衣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我的皮肤,提醒着我那个惊天的秘密。
我被发现了。
在那个看似慈祥的老妇人面前,我所有的伪装,都可能已经形同虚设。
软轿的每一次轻微颠簸,都让我的心随之紧缩。我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刻意放空了思绪,生怕一丝一毫的星石能量波动,都会通过这枚诡异的玉佩,传递到某个未知的所在。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右手紧紧地藏在袖中,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那枚墨玉指环。
那来自幕玄辰的、沉稳的能量频率,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让我没有在巨大的恐惧中彻底失态。它在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
轿子一停稳在静心苑外,我几乎是踉跄着冲了出来。
幕玄辰就站在廊下,他没有穿太子常服,只着了一身玄色的劲装,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出现,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松弛了一分。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腰间那枚格外显眼的羊脂玉佩上时,他刚刚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什么?”他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
“进去说。”我压低声音,快步与他擦肩而过,径直走进了内室。
青云极有眼色地将所有宫人遣退,并亲自守在了院门外。
门窗紧闭,确定四下无人后,我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我靠在门后,大口地喘息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知道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脱力后的沙哑,“幕玄辰,太后她……知道星石的存在。”
我用最快的语速,将长信宫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从佛香袅袅的伪装,到慈祥和蔼的问询,再到最后那枚看似恩赏、实则暗藏杀机的玉佩。
“……当它贴近我皮肤的瞬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体内的力量,被它窥探了。那是一种同源能量之间的吸引和试探。这不是赏赐,这是一个探测器!”
我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幕玄辰的脸色,一寸寸地变得惨白,然后,又从惨白,转为一种铁青。
那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悔恨、以及……恍然大悟的痛苦。
“图腾……”他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嘴里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盘旋交错的……古老图腾……”
“怎么了?”我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你见过这种图腾?”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冲向了内室深处的一面墙壁。他摸索了片刻,用力按下了一块不起眼的砖石。
“轰隆”一声轻响,墙壁从中裂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密道。
“你在这里等我!”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那条生命链接,在这一刻,正剧烈地、紊乱地波动着。那是一种源于他内心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巨大悲痛与狂怒。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当他重新从密道中走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半尺见方的紫檀木锦盒。
盒子已经很旧了,上面甚至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打开过。他将锦盒重重地放在桌上,因为用力,指节根根泛白。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盒盖。
没有珠光宝气,里面静静地躺着的,只是一支玉簪。
一支同样由顶级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样式古朴的玉簪。
当我的目光触及那支玉簪的瞬间,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玉簪的簪头,雕刻着的,正是我腰间这枚玉佩上,那个一模一样的、盘旋交错的神秘图腾!
“这是……”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这是我母妃的遗物。”幕玄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一支发簪。”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最喜欢?”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么说,她经常佩戴?”
“是。”幕玄辰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极度的痛苦之色,“自我记事起,她就常常戴着。她说,这支簪子,能让她感到心安。”
“这簪子……从何而来?”我追问道,一个可怕的、几乎要颠覆一切的猜想,正在我心中疯狂成形。
幕玄辰缓缓睁开眼,赤红的眼底,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自嘲。
“是她赏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个“她”字,像是淬了毒的冰。
“在我母妃,被父皇册封为皇贵妃的那一日。太后亲临,将这支玉簪,作为贺礼,亲手插在了母妃的发髻上。她说,‘愿此簪能护佑德贤,福寿绵长’。”
福寿绵长……
多么恶毒,多么讽刺的诅咒!
幕玄辰伸手,拿起那支冰冷的玉簪,眼神空洞地看着它:“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寻常的赏赐,是太后对新晋宠妃的拉拢与恩典。我也一直这么以为……我甚至在母妃死后,将它当做唯一的念想,珍藏至今……”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浓重的鼻音,那是压抑了十多年的、濒临崩溃的悲鸣。
“现在我才明白!我才明白!这根本不是赏赐!这和你的玉佩一样,是个探测器!”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看着我,眼中是血泪交织的悔恨:“太后,早在十多年前,甚至更早!她就已经开始用这种方法,在宫中,在整个大夏,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说,寻找着什么人!”
轰隆!
窗外明明晴空万里,我的脑海中,却仿佛响起了一声惊雷!
我瞬间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艰难地开口,“当年,她对我母妃的谋害,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宫闱争斗,不仅仅是因为你的太子之位……”
“是!”幕玄辰痛苦地打断了我,说出了那个最残忍的真相,“更是因为,我母妃,可能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触发了这枚‘探测器’!她暴露了某种秘密!一种让她……必须死的秘密!”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
我彻底明白了太后那看似慈祥的笑容背后,所隐藏的、真正的杀机。
她对我的兴趣,根本不是因为我救了皇帝,也不是因为我是未来的太子妃。
而是因为,在秋猎围场,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天罚”之中,我所展现出的力量,和我母亲秦素当年那冠绝京华的神秘医术一样,都触动了她布下的、那张搜寻了十几年的天罗地网!
德贤皇贵妃的死,不是一个结束。
那只是这场漫长而血腥的“搜寻”中,被抹去的一个“样本”而已。
而现在,我,秦卿,成了她的新目标。
棋盘,在这一刻,骤然扩大了无数倍。
这早已不是一场关于皇权更迭的斗争。
而是一场跨越了十数年光阴,以无数人的性命为代价,只为寻找某个惊天秘密的……狩猎!
而我,就是那头已经被猎人锁定,却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被追杀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