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安禾咬着嘴唇点头，随即意识到父亲看不见，赶紧“嗯”了一声。泪水模糊了视线，大队部斑驳的墙面在她眼中化成一团灰影。
“爸爸再想想办法，”韩远山压低声音，“等这阵风头过去，一定把你们接回来。”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字字千钧。
韩安禾和弟弟的下乡，实属无奈。作为国营大厂的厂长，韩远山本可以给子女安排工作规避下乡。可正因这个位置太过显眼，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这次的政策明文规定，工厂子女必须下乡，他不得不忍痛将两个孩子送到千里之外。
为此，韩远山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黑省冬季长，农闲时间多；胜利大队条件相对较好；市里的书记更是他当年的老战友...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安排。
这些弯弯绕绕，他在孩子们临行前都细细交代过。
“爸爸，我就是...想你们了。”韩安禾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我在大队真的很好，大队长他们都很照顾我。”
韩远山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透过听筒，能隐约听到钢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他大概是在办公室打的这通电话。
“安安，爸爸给你们寄了些烟酒，”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你拿去谢谢大队长的照顾。还有你张叔叔那边，你们记得有空去拜访一下。”顿了顿，又补充道，“包裹里还有你妈妈亲手做的桃酥，用油纸包着的...你最爱吃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电话机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斑。韩安禾望着那束光里飞舞的尘埃，突然觉得鼻子更酸了。
“我知道了，爸爸。”她轻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电话线，“您和妈妈也要保重身体，别太挂念我们。”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接着是韩远山故作轻松的语气：“好了，长途电话费贵，先说到这儿。记得按时吃药，有事就让小珩拍电报。”
“嗯，我知道。”韩安禾乖巧应着，手指绕着电话线打转。她突然想起什么，声音轻快起来，“爸爸，我们要搬出知青院自己住了！大队长帮我们盖新房呢。”
“自己住？”韩远山的声音陡然提高，随即又警觉地压低，“钱够不够？爸爸明天再汇——”
\"够的够的！”韩安禾急忙打断，“乡下用到钱的地方不多，还是要建房子才花钱。其他东西您跟妈妈都给我们准备好了，我们到了这边都不需要另外买。”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化作一声长叹：“...照顾好自己。”简单的四个字，却重若千钧。
“嗯，爸爸再见。”
挂断电话的“咔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脆。韩安禾站在原地没动，直到黑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韩姐姐，你没事吧？”
她这才回过神，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朝担忧的黑蛋露出一个笑容：“没事。”
走出大队部时，七月的骄阳正盛。韩安禾眯起眼，望向远处金黄的稻田。不知怎么，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随着这通电话减轻了些许。
跟大队长打了声招呼，交了电话费。
走出大队部时看着韩安珩从田埂上飞奔而来的身影，韩安禾这才猛然想起，刚才她和父亲都忘了等弟弟来接电话！
少年跑得满头大汗，军绿色的衬衫后背湿了一大片，在阳光下泛着深色的水渍。
“姐，家里来电话了？”韩安珩气喘吁吁地停在面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
韩安禾赶紧掏出手帕，有些愧疚地给他擦汗：“爸爸打来的，听说我生病了很担心。”她看着弟弟晒得通红的脸颊，补充道，“你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韩安珩接过手帕，随意在脸上抹了两把，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算了，爸肯定又忙着开会去了。”他太了解自家老爸的作风了，从小到大，只要事关姐姐，他这个儿子永远排在第二位，“爸还交代什么了？”
姐弟俩沿着田埂慢慢往回走。七月的阳光毒辣得很，晒得泥土路发烫，韩安禾不得不时不时跳到路边的草丛里躲避灼热的地面。
“说寄了包裹来，让我们记得去取。”韩安禾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山峦，“还有张叔叔那边，得去拜访一下。”
“张叔叔？”韩安珩擦汗的手突然顿住，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对对对，下乡前爸给的地址！这段时间忙昏头了，把这事给忘了。”
韩安禾看着弟弟晒得通红的脸，忍不住伸手替他拨开黏在额头上的碎发：“咱们找个时间去一趟吧，别失了礼数。”
“行，等房子盖好就去。”韩安珩点头应下，两人正好走到他干活的地头。少年把湿透的手帕塞回姐姐手里，“姐，我得接着上工了。你快回知青院吧，这日头越来越毒了。”
韩安禾看着他小跑着回到田里，和知青院的同伴们一起弯腰拔杂草，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知青院，她照例先闪身进了空间。黑土地上的作物长势喜人，韩安禾熟练地除草、浇水，又摘了些成熟的蔬菜。忙完这些，她掐着时间出来，正好赶上要做午饭。
今天轮到她跟颜莞白做饭。早上她装作被杨雨寒教过的样子，战战兢兢地炒了个青菜，味道获得了一致好评。这会儿颜莞白正在教她做土豆炖豆角。
“豆角要这样掰，”颜莞白的手指灵活地将翠绿的豆角掰成均匀的小段，“长度差不多两指宽，这样容易入味。”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案板上的豆角很快堆成小山。
韩安禾有样学样，却假装掰得长短不一。颜莞白也不恼，耐心地一遍遍示范。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黑省盛产豆角，几乎家家户户的自留地里都种着。知青院也跟着种了不少，往常吃得最多的就是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