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又来了,就在帐篷外面,模仿着刘洋叫我名字的语调,一遍又一遍。
可是刘洋他,此刻正脸色惨白地躺在我身边,他的手机屏幕光,映着他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他的手指死死掐着我的胳膊,用气声对我说:“别出声……雯雯,那不是我……”
话得从头说起,我们四个来哀牢山,纯粹是刘洋的主意。他说这叫“毕业冒险”,给平庸的大学生活留下点刺激的回忆。
四个人,我,我男朋友刘洋,还有室友小依和她男朋友王磊。刘洋和王磊是哥们儿,都喜欢找刺激,平时说话就有点不着调。
“这地方够野吧?”刘洋一边搭帐篷,一边得意地冲我笑,手不老实在我腰上捏了一把,“晚上咱俩一个帐篷,让你见识见识更野的,逼都给你干出血。”
王磊在旁边嘿嘿笑:“洋哥,动静小点啊,这荒山野岭的,别把狼招来。”
小依啐了他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没什么心情开玩笑。从进山开始,我就觉得不舒服。这山太静了,不是那种安宁的静,而是死气沉沉的静,连声鸟叫都听不见。
树木长得张牙舞爪,在越来越暗的天光里,像一堆堆扭曲的鬼影。而且,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我们,那视线黏糊糊的,让人脊背发凉。
刘洋说我想多了,“城市里待久了,娇气。”
我们选在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扎营,背后是一面陡峭的岩壁,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帐篷搭好,天也差不多黑透了。
山里的黑,是那种能把人吞掉的、密不透光的墨黑。我们生了一小堆篝火,火光跳跃着,勉强照亮大家的脸,却把四周的黑暗衬得更加深邃。
就是那天晚上,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先是小依说她放在帐篷边的半瓶矿泉水不见了。我们都没在意,可能是被什么小动物叼走了。
然后,大概晚上九点多,我们围着火堆聊天,王磊讲着拙劣的鬼故事,故意吓唬小依。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雯雯……”
声音很轻,好像是从营地旁边的树林里飘出来的。
我愣了一下,看向刘洋:“你叫我?”
刘洋正搂着我,手在我大腿上摩挲,闻言一愣:“没啊,我正听磊子吹牛呢。”
王磊和小依也都说没叫过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山风穿过树林,有时候是会发出些奇怪的声音。可那声音太像人声了,而且,分明就是刘洋的语调。
我没再多想,但心里那根弦绷紧了些。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我们各自回了帐篷。我和刘洋一个,小依和王磊一个,两个帐篷离得很近。
帐篷里,刘洋凑过来要亲我,呼吸喷在我脖子上。“宝贝,想死我了,逼掰开……”他手往下探。
我没什么兴致,推开他:“累了,早点睡吧。”
他有点扫兴,嘟囔了一句“没劲”,翻过身去,没多久就发出了鼾声。
我却睡不着。帐篷外的黑暗压得我喘不过气。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
“雯雯……出来一下……”
这次非常清晰,就在帐篷外面,紧贴着帐篷布。绝对是刘洋的声音,带着他平时那种有点慵懒、又有点不耐烦的调子。
我瞬间清醒,心脏狂跳。推了推身边的刘洋:“刘洋!你搞什么鬼?”
刘洋被推醒,很不爽:“干嘛啊?”
“你叫我出去干嘛?”我压低声音,带着怒气。
“我什么时候叫你了?”他莫名其妙,“我睡得正香呢。”
他的表情不像装的。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如果不是刘洋,那帐篷外面的是谁?
就在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这次带着点催促:“雯雯,快点,有事。”
刘洋也听到了。他的脸色“唰”地变了,猛地坐起身,惊恐地瞪着我,用口型无声地说:“别答应!”
我们俩僵在帐篷里,大气不敢出。外面那东西,得不到回应,似乎安静了。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强烈了,好像它就在外面,隔着薄薄一层帐篷布,静静地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煎熬。突然,旁边帐篷传来拉链的声音,接着是小依带着睡意的抱怨:“王磊你烦不烦,大半夜的自己出去干嘛……”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小依他们也碰到和我们一样的怪事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小依一声短促的惊叫,然后是王磊有些发颤的声音:“谁?谁在外面?”
我们的帐篷拉链也被猛地从外面拉开!小依惨白的脸探进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雯雯……刘洋……外面……外面有个东西……”
我们四个都挤到了帐篷口,借着手机微弱的光,战战兢兢地往外照。营地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刚……刚才,”小依死死抓着王磊的胳膊,“我听见王磊叫我,说外面有东西让我出来看,我出来一看,根本没人……然后一回头,看见……看见王磊还躺在帐篷里睡得像死猪……”
王磊脸色发青:“我根本没醒过!是小依你突然坐起来,拉开拉链就出去了,我还以为你起夜呢!”
我们面面相觑,冷汗湿透了衣服。那东西,不仅能模仿刘洋的声音,还能模仿王磊的!它把我们一个个骗出去,想干什么?
“这地方不能待了!”刘洋的声音带着哭腔,“天一亮就走!”
现在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我们不敢分开,只好都挤在一个帐篷里。两个男生拿着登山杖,守在拉链口,我和小依缩在后面,浑身发抖。
死寂。又是那种要命的死寂。
然后,我听到了最恐怖的声音。
那是我自己的声音。
“小依,我害怕,你过来陪我一下好吗?”那声音带着哭腔,惟妙惟肖,就从岩壁那个方向传来。
小依吓得差点叫出来,我死死捂住她的嘴。我自己的声音在呼唤我的朋友,这种感觉毛骨悚然。
接着,王磊的声音,刘洋的声音,小依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我们”的声音,在营地四周响起,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低语。有的在抱怨,有的在哭泣,有的在争吵,甚至还有模仿我们之前开玩笑说的下流话……
“刘洋,你他妈轻点……”
“小依宝贝,来姨妈更爽,干你血逼……”
“雯雯,别给脸不要脸……”
那些熟悉的声音,用最熟悉的语调,说着最诡异的话,在这黑暗的山谷里回荡。我们捂紧耳朵,但那些声音好像能直接钻进脑子里。
刘洋崩溃了,他突然大吼一声,抓起手电筒隔着布朝外面照去:“我操你妈!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光柱扫过树林,扫过岩壁。空空如也。只有那些声音,在刘洋吼叫之后,戛然而止。
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让人窒息。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几分钟过去了,什么也没发生。就在我们稍微松懈了一点的瞬间——
帐篷顶猛地向下凹了一大块!好像有个很重的东西跳到了上面!帆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们吓得尖叫起来。紧接着,帐篷四周同时传来刮擦声,尖锐刺耳,像是无数指甲在用力刮着帐篷布。拉链门剧烈地抖动,好像外面有东西拼命想挤进来。
“跟它拼了!”王磊血性上来了,抄起登山杖就要拉开拉链。
“别开门!”我尖声阻止。
但晚了,刘洋大概觉得在劫难逃,红着眼,一把拉开了拉链!
帐篷外,空无一人。刮擦声也停了。
王磊探出头,用手电筒四处乱照。光柱划过岩壁时,我好像看到有个黑影极快地缩进了岩石的阴影里,速度根本不是人类能有的。
“妈的,装神弄鬼!”王磊骂骂咧咧,试图给自己壮胆。
突然,他“咦”了一声,手电光定格在岩壁下方。“那是什么?”
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是我们带来的那个不见了的蓝色塑料水壶,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但水壶旁边,还放着别的东西。
一小堆颜色暗红、湿漉漉的东西,像是……肉块?旁边,还有几缕深棕色的毛发,粘着血丝。
王磊胆子大,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当他看清那是什么时,他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那堆东西,喉咙里“咯咯”作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洋颤抖着把手电光移过去。我也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动物的肉块。那堆暗红色的、微微搏动着的组织,分明是……一颗心脏!旁边散落的,是带着头皮的头发!而那头发的颜色……和王磊的一模一样!
“啊……!”小依当场晕了过去。
刘洋也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没有吐出来。那东西,不仅模仿我们的声音,还在我们眼皮底下,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弄来了这些……这些像是从“另一个我们”身上取下来的零件!它在示威?还是在预告什么?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把瘫软的刘洋和昏迷的小依拖回帐篷,又把吓傻了的王磊拽了进来,死死拉上拉链。我用自己的身体顶住门口,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外面,再没有任何声音。没有模仿,没有刮擦,死寂得可怕。但这种安静,比任何声响都更恐怖。我知道,它没走。它就在外面,享受着我们的恐惧。
我们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时间仿佛凝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终于蒙蒙发亮。山林间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营地依旧空旷,那个水壶和旁边可怕的“礼物”不见了,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收拾了东西,帐篷都不要了,发疯似的沿着来路往山下跑。我的腿是软的,好几次差点摔倒,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我。刘洋和王磊也好不到哪去,脸色惨白,眼神涣散。小依一直在哭,几乎是被王磊拖着走。
我们来时花了小半天,下山却感觉无比漫长。总觉得身后的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跟着,不紧不慢。我们不敢回头,拼命地跑。
直到看见山脚下那个小村子的轮廓,看到零星的人烟,我们才敢停下来,瘫倒在地,大口喘气,有一种从地狱逃回人间的虚脱感。
回到学校后,我们都大病了一场,像是被抽走了魂。我们约好,对哀牢山的经历绝口不提,那会成为我们带进坟墓的秘密。
刘洋和我分手了,他说看到我就会想起那晚的事,我也受够了他的下流。小依和王磊也分开了。我们四个,再也回不到从前。
偶尔,我会在网上看到一些关于哀牢山的零星帖子,有人说在那里听到过奇怪的声音,有人说装备莫名其妙丢失。但都没有像我们经历的那样恐怖具体。
我不知道那晚缠上我们的到底是什么。山魈?精怪?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它不现身,不说话,只是用我们最熟悉的声音和方式,一点点碾碎我们的理智。
它似乎并不急于索取我们的性命,而是更享受这种播撒恐惧的过程。也许,它一直都在那里,以人的恐惧为食。
而我们的故事,或许迟早也会变成那些都市怪谈中的一个,被人在茶余饭后,用既害怕又兴奋的语气提起。
只是讲述者永远不会知道,那个关于哀牢山模仿声音的鬼故事,曾经真实地发生过,并且,改变了几个人一生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