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的寒意,渗入骨髓。
林霄靠在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缝里,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身上的城市便装已经换成了一套不起眼的深色工装,这是在潜入云顶山庄前就藏好的。此刻,他正借着从岩缝透入的微弱天光,仔细端详着那枚从保镖身上取得的铜扣。
铜扣做工精致,边缘有细微的磨损,显然经常被佩戴者摩挲。正面是一个抽象的龙形纹章,龙身缠绕着一柄利剑,风格凌厉,带着一股非制式的、私密的煞气。背面光滑,没有任何编号或铭文。
这不是军警制式装备,也不像市面上流通的保镖公司标识。更像是一种……私人武装,或者某个特定圈子的信物。
“军中的路子……”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再次在耳边回响。
林霄的眉头紧锁。如果对方拥有具备军方背景的私人武装,那其能量和危险性,确实远超一个地方富豪所能掌控的范畴。周家,恐怕也只是一层外皮。
他将铜扣小心收好,拿出那个廉价的、无法追踪的预付费手机。开机,没有信号。他需要找到一个能接收到微弱信号的高点,联系马翔。那个“风紧,速离”的信息,说明马翔掌握着某些他不知道的情报,并且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
同时,他更需要弄清楚,那一晚在云顶山庄,除了他和周伟的保镖,以及后来出现的那批触发警报的人,到底还有谁在暗中窥视?那批人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复仇的路径,比他预想的更加错综复杂,仿佛踏入了一片布满迷雾的雷区。
市公安局,陈浩的办公室烟雾缭绕。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陈浩盯着电脑屏幕上调取的、云顶山庄周边几个主要路口的监控录像,眼睛布满了血丝。
“头儿,有发现!”年轻警员小李推门而入,语气带着兴奋,“我们排查了周伟及其核心关系人名下的所有车辆,发现一辆黑色的、无牌越野车,在案发前后,曾在林家村附近,以及后来几个灭门案现场周边区域都出现过!虽然对方很狡猾,频繁更换假牌照,但车型和几处独特的改装特征对上了!”
陈浩精神一振:“能锁定最终去向吗?”
“很难,对方反侦察能力极强,最后消失在通往邻省的国道监控盲区。但是,”小李将一份初步分析报告放在桌上,“技术科对车辆行驶轨迹做了模拟,这辆车在行动前,有极高概率是从……市郊的那个废弃的第三农机厂区域出发的!”
第三农机厂?陈浩目光一凝。那里占地广阔,厂房破败,确实是藏匿人员和车辆的理想地点。
“立刻安排人手,便衣靠近侦查,注意,绝对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陈浩下令,随即又补充道,“另外,林霄那边有什么进展?”
小李的脸色凝重起来:“我们调取了他家附近以及可能途经的所有民用和交通监控,发现他极其警惕,几乎完美地避开了所有主要摄像头。最后能追踪到的画面,是他消失在城西的老工业区边缘。那里环境复杂,流动人口多,监控覆盖很差……我们跟丢了。”
陈浩并不意外。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民兵骨干,在有意识躲避追踪的情况下,确实很难被现代监控网络轻易锁定。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在暗处舔舐伤口,同时磨利了他的爪牙。”陈浩喃喃自语,“通知下去,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城中村、废弃工厂、以及城乡结合部的旅馆、网吧。他需要信息,需要落脚点,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但网中的目标,却异常滑溜,而且,这张网本身,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
与此同时,城西,一家隐藏在狭窄巷弄深处、烟雾缭绕的黑网吧。
林霄坐在最角落里的一台电脑前,帽檐压得很低。他使用了一种极为复杂的多重代理跳转,才敢小心翼翼地接入网络。他首先登录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加密的军事爱好者论坛,在一个不起眼的版块,用预设的暗语发布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老地方,玉米熟了,急需镰刀。”
这是他留给马翔的紧急联络方式。“老地方”指的是他们曾经一起训练过的一个野外场地,“玉米熟了”代表情况紧急且有收获,“急需镰刀”则是需要信息和装备支援。
信息发出后,他立刻清除了所有浏览记录和缓存,并准备离开这个危险的网络节点。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旁边一台电脑屏幕上,一个本地新闻网站的弹窗推送。标题并不醒目,却让他准备移动的身体猛地僵住——
《我市成功破获一大型制毒窝点,缴获毒品及原料若干》
新闻配图是警方押解着几名戴着头套的犯罪嫌疑人,背景……赫然就是陈浩刚刚提到的那个“第三农机厂”的模糊轮廓!
时间,正是昨晚!
林霄的心脏猛地一跳。
云顶山庄的警报……第三农机厂的制毒窝点被端……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联?
那晚触发警报,吸引走保镖注意力的,难道是警方的缉毒行动?一场巧合?
不,他本能地觉得没那么简单。周伟这种纨绔,会和制毒窝点扯上关系?还是说,那个制毒窝点,本身就属于周家背后那个神秘势力的一部分,警方端掉它,等于误打误撞,砍掉了对方的一条触手?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入脑海。
他立刻重新坐下,快速搜索关于这个制毒案的所有公开报道。信息很少,官方通报语焉不详,只强调了打击犯罪的决心和成果。但在一个流量很小的本地论坛里,他找到了一条几乎被淹没的、没有引起任何注意的帖子:
“昨晚西郊动静好大,警车、武警,好像还有当兵的,把老三厂给围了!听说不是制毒那么简单,里面好像挖出别的东西了,封得死死的,记者都不让进。”
“当兵的”……“别的东西”……
林霄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冰山隐藏在水下的一角。
他不再停留,迅速结账离开黑网吧,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次消失在城市错综复杂的街巷之中。他需要尽快赶到“老地方”,等待马翔的回应,也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市郊,第三农机厂外围。
两名穿着水电工制服的重案组便衣,假借检修线路的名义,靠近了厂区。厂区大门紧闭,贴着封条,有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在门口值守,显得一切正常。
但其中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厂区外围的杂草有被非正常碾压的痕迹,不止是警车的轮胎印。而且,在远处一栋废弃水塔的顶部,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微小的反光——那是望远镜或者狙击镜在特定角度下才会产生的!
“撤。”老刑警低声对同伴说道,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里明明已经被警方控制,为什么还会有不明身份的观察哨?他们在监视什么?是监视厂区内部,还是……监视所有靠近这里的人?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情况汇报给了陈浩。
陈浩接到消息,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感觉自己不仅是在追捕一个危险的复仇者,更像是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棋盘上,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对弈。对方棋路诡异,落子狠辣,而且,似乎能提前看到他的布局。
林霄……制毒窝点……神秘的观察哨……还有那一连串血腥的灭门案……
这些散落的点,似乎被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串联着,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技术科:“给我查,不惜一切代价,恢复周伟、王副局长,以及所有已知遇害官员最近三个月的通讯记录,重点是加密通话和境外虚拟号码!还有,申请权限,我要调阅近半年所有入境人员的记录,特别是那些有特殊背景,或者行踪诡异的!”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风暴的中心,远未到来。
深夜,邻市交界处,一片荒废的采石场。
这里就是林霄和马翔约定的“老地方”。月光惨白,照在嶙峋的巨石和深不见底的矿坑上,显得格外阴森。
林霄潜伏在一处碎石堆后面,如同融入环境的岩石,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没有开灯、破旧不堪的皮卡车,如同幽灵般滑入采石场,停在了预定的位置。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同样不起眼工装、身形精悍如铁塔的汉子跳下车,正是马翔。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你小子,就知道捅马蜂窝!”马翔快步走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更多的却是担忧。他递给林霄一个沉重的帆布包,“里面是你要的东西,干净的武器,一些现金,还有几个无法追踪的通讯器。”
林霄接过包,没有客套,直接问道:“云顶山庄那晚,除了我和警察,还有谁?”
马翔脸色凝重起来:“我正要跟你说这个。我通过一些老关系查到,那晚确实有警方的缉毒行动,目标是老三厂。但就在行动开始前大概半小时,有一批身份不明的人,大概五到六个,装备精良,战术动作极其专业,抢先一步潜入了云顶山庄,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警报就是他们触发的。”
“找东西?”林霄皱眉。
“对,不是杀人,也不是针对周伟。他们目标明确,动作很快,被发现后立刻撤离,没有和保镖过多纠缠,警方赶到时他们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马翔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霄子,这事水太深了。周家背后不简单,牵扯的可能不仅仅是强拆和地方保护伞。我怀疑,他们可能……涉及一些更危险的跨境交易,那批人,很可能是境外势力,或者……是某些专门处理‘脏活’的雇佣兵。”
境外势力?雇佣兵?
林霄的心沉了下去。如果马翔的猜测是真的,那爷爷的死,就不仅仅是一起地方豪强欺压百姓的惨剧,而可能是一个巨大阴谋暴露时,被随手碾死的一只蚂蚁。
“还有,”马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U盘,“这是我从特殊渠道弄到的,关于那个铜扣纹章的初步分析结果。这个纹章,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官方或注册私人机构。但有模糊情报显示,它与一个活跃在西南边境、代号‘黑龙’的 shadow 组织有关。这个组织非常神秘,主要从事武装押运、情报买卖和一些……无法见光的清除工作。有传言说,他们与京都的某个世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京都的世家!
林霄攥紧了手中的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
从地方富豪,到神秘武装“黑龙”,再到京都世家……这条隐藏在幕后的黑手,其庞大和狰狞,远远超出了一个民兵的复仇范畴。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起了更加冰冷的火焰。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牵扯多广,这条用爷爷的血铺就的道路,他一定会走下去。
“谢了。”林霄将U盘收起,看向马翔,“接下来我的事,你不要再插手。带着金雪,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马翔眼睛一瞪:“放屁!老子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不是怕死,”林霄打断他,眼神锐利,“是留一条后路。如果……如果我失败了,至少还有人知道真相。而且,金雪需要人保护。”
提到金雪,马翔沉默了。他知道林霄说的是事实。面对可能涉及境外势力和京都世家的敌人,他们这点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
“妈的!”马翔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头上,碎石簌簌落下,“你打算怎么办?”
林霄望向北方,那是京都的方向,眼神如同穿越了重重迷雾。
“先从这只‘黑龙’开始。”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找到它,斩断它。一层一层,把他们剥出来。”
他背起帆布包,最后看了一眼马翔。
“保重。”
说完,他转身,再次投入无边的黑暗,身影很快与采石场的阴影融为一体,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翔看着林霄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发动了那辆破旧的皮卡,调头驶离。
月光依旧惨白,照在寂静的采石场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
林霄的猎杀,才刚刚找到真正的方向。而隐藏在幕后的巨兽,也终于缓缓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棋盘之上,棋手与棋子,猎人与猎物的身份,正在悄然发生着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