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季叔牺牲了?怎么牺牲的?”王晓洁问。
“说是下乡办案的路上,遇到几个小孩在河里滑冰。冰面突然断裂,孩子们全掉进冰河里。老季下去救,救上来四个,再去救第五个的时候,力竭沉了下去。等村民把他捞上来,他已经硬了。”
传达室大爷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他都一个老家伙了,瞎逞什么能啊。这下好了,把老命搭进去了吧,往后我少了一个麻将搭子。”
“老季叔也算是对得起他头上顶着的惊徽了。”王晓洁道。
“哼!”
传达室大爷哼了一声:“对个屁!那几个小王八羔子就不该救。”
“怎么?”
高兴八卦的小宇宙又爆发了。
“如果遇到失足落水之类的情况,那确实该救。可那几个小王八羔子是逃学出去玩,还拿石头砸冰想捞鱼,把冰面砸裂,没搞到鱼就在边上滑冰玩。本来就没冻瓷实的冰面哪经得起他们这么折腾?”
传达室大爷气得花白的大胡子一翘一翘的:“更可气的是老季救上来那四个小王八羔子看老季沉了下去,害怕了,就跑了,回到家还不敢跟大人说实话。最后还是被家长追问,才说了老季救他们的事。”
“唉!”
高兴也叹了口气:“就是失足落水的人,大冬天天寒地冻,一般也没人愿意下水救。男的容易冻坏小零件,女的宫寒怀不上孩子。”
“你们老百姓可以见死不救,我们供案不行啊。”
王晓洁跟着叹了口气:“根据57年通过的惊察条例,我们人民供案有保护人民生命和财产安全的义务,不能见死不救。”
“装作看不见不就完了。”
高兴道:“反正现在也没有监……闭路电视。”
“小伙子,你这话就不对了。”
传达室大爷道:“你眼睛可以装看不见,但你的良心能看不见?”
……
老季的追悼会三天后在一个大礼堂举办,办得挺隆重,少说得有几千人瞻仰了他的遗体,被救的那四个孩子也跪在他的遗体前面。
压轴出场的是省厅的领导,除了正厅长没来,几个副厅长都到了。
排名第一的副厅长拉着老季的遗属—一个十六七的大姑娘的手好一番慰问,然后例行公事地问大姑娘对祖知有没有什么要求。
“有。”
大姑娘擦擦脸上的眼泪,脆生生道:“第一就是抚恤金……”
“抚恤金没问题。”
副厅长身后的市局一把手忙道:“季伯达同志是为了挽救人民群众的生命而英勇牺牲的,抚恤金肯定按最高规格给,并且你每个月还可以领一笔抚养费,直到你成年。你就放心吧,局里不会不管你。”
“除了有抚恤金,是不是也该给我父亲发一笔奖金?”大姑娘道。
“应该的。”
第一副厅长拍板道:“我做主,给季伯达同志发放一万元的见义勇为奖金。对这种在关键时刻能顶上去的好同志,就得重奖。”
老供案季伯达的月工资加上各种补贴,到手也就两三百块钱,一万块钱相当于他五年白色收入,是不折不扣的一笔重奖。
“给再多的钱,也是有数的。”
大姑娘言语间带着跟她年龄不符的成熟:“我明年高考,但我学习不好,凭我的成绩,别说本科了,估计连大专都考不上。不过我知道咱们郭家有一种保送生制度,我想通过这个制度上华夏供案大学。”
高考恢复后,84年国家教委在北师大、鲁矿院等10多所大学进行招收保送生试点工作,招收了近6000名保送生,占当年招生总数的1.2%。85年保送生试点院校扩大到包括燕大学在内的43所高校。
“可以。”
第一副厅长爽快道:“你愿意接过你父亲手里的木仓,从事供案工作,我们热烈欢迎并大力支持,我们队伍需要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大姑娘低下了头,声音也弱了许多。
“没关系。”
第一副厅长鼓励道:“还有什么要求,你大胆提就是了。”
“我要给我亲爹袁大龙翻案。”
大姑娘使劲儿咬了咬嘴唇,道。
“你亲爹袁大龙?翻案?什么情况?”
第一副厅长脸色变了,看向市局一把手,市局一把也是一脸的茫然,最后还是分局刑惊大队副大队长站了出来,低声汇报了情况。
“荒唐!”
第一副厅长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干脆一甩手,走了。
他这一走,厅里的人也跟在他后面离开了大礼堂。
经过这么一出,季伯达的追悼会虎头蛇尾,草草结束了。
“什么情况?”
高兴问站在他身边的王晓洁道。
“唉!”
王晓洁叹了口气,道:“老季叔原来有个儿子是当兵的,79年牺牲在南疆战场。季婶得知儿子牺牲的噩耗,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后来老季叔收养了一个丫头袁二妮,并给她改名为季红英。”
“袁二妮亲爹袁大龙是个牛氓犯,83年严厉打击判了他15年。”
“对外的说法是袁大龙因为趴在公共厕所墙上偷看女同志上厕所犯了牛氓罪才被重判,实际上则是她在公共厕所里糟蹋了一个纺织厂女工。为了保护那女工的名声,所以才这么对外公布的。”
“按照法律判他十五年确实太重,可谁让他赶上特殊时期了呢。”
“我就说别人的孩子不能养吧,尤其是坏蛋的种。”
高兴道:“老季这货挺有意思的,前几天还给我们讲了一个老两口收养坏种的后代,最后被反噬的例子,结果他也养了小坏种。”
“老季叔他也是好心。”
王晓洁又长叹了口气道:“袁大龙被抓以后,他媳妇带着儿子跑了,留下袁二妮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没人管。局里本来要送袁二妮去福利院的,是老季叔看她可怜又挺乖巧懂事的,所以才收养了她。”
“没想到她在老季叔追悼会上整这么一出,给老季叔脸上抹黑。”
“何止是抹黑。”
高兴道:“用老季的牺牲,帮犯罪分子脱罪,她这是想让老季死不瞑目啊,妥妥的小白眼狼一个。这丫头也是个蠢的,以为在这个特殊场合,她提的要求一般不会被拒绝,但供案会向犯罪分子妥协吗?”
“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我们省厅这边答应了,也没用。”
王晓洁道:“按说判袁大龙十五年,他在里面表现好或者有立功表现的话,坐不了十年牢就能出来,最快甚至七年半就能提前释放。”
“可是袁大龙前两年因为参与越狱被加了几年刑,还被送到条件更艰苦的监狱服刑。能不能活着出来,就得看他命硬不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