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不知道自己在这茫茫落雁山里转了多少个日夜。身为修仙者,她本可御器飞行,但落雁山深处灵气紊乱,禁制隐隐,加上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微弱的线索,只能凭借双脚,一步步在这无尽的山峦里寻觅。
她的灵力在长时间的跋涉和警惕中消耗甚巨,原本光华流转的法衣,此刻也沾染了尘土,被荆棘划开了几道口子。但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却始终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不找到目标绝不回头的执念。
她依靠的,不仅仅是那枚陈一凡所赠、气息相连的符石传来的微弱悸动,更有她作为剑修对同源剑气、对熟悉气息的敏锐感知。陈一凡的定寰剑意,云霓那独特的“归墟冰魄”气息,都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尽管那感应时断时续,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这一日,她穿过一片瘴气弥漫、古木参天的原始林地。林中寂静无声,连鸟兽的踪迹都罕见,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凌霜运转心法,护体灵光微微闪烁,抵御着瘴气的侵蚀,神识如同细密的网,向前方缓缓铺开。
突然,她神识边缘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纯净无比的冰灵之气!那气息,与云霓前辈同源,却更加飘渺,仿佛是从某个被强大阵法或自然屏障隔绝的空间中逸散出来的一缕!
找到了!
凌霜精神大振,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前行。终于,在拨开一片缠绕着古老藤蔓、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石壁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被群山温柔环抱的幽静山谷,如同世外桃源般展现在她眼前。谷内灵气氤氲,芳草萋萋,溪流潺潺,与外界那死寂的森林判若两个世界。而在山谷深处,一座简陋的草庐静静屹立。
就是这里!那熟悉的冰灵之气正是从草庐方向传来!
凌霜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融入环境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草庐。
草庐门口悬挂着草帘。
她停在帘外,抬起的手微微颤抖。修仙之路,坎坷漫长,她见过太多生死,也经历过无数凶险,但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害怕面对。
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她轻轻掀开了草帘。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落在草垫上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刹那间,凌霜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瞳孔骤缩,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当场!
那……那是司主?
记忆中那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能斩开一切迷雾的司主,此刻躺在那里,瘦骨嶙峋,形销骨立!原本英挺的面容深深凹陷,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那一头墨染的青丝,竟已化为一片刺目的灰白!他周身灵气黯淡近乎于无,只有一丝微弱到极点的生机,如同狂风中随时会熄灭的残烛,顽强却又绝望地摇曳着。
凌霜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巨大的心痛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想象过他伤势沉重,却万万没想到,竟会严重到如此地步!这不仅仅是重伤,这分明是根基尽毁,寿元大损,濒临道消身殒的征兆!
正在一旁闭目调息的云霓察觉到动静,睁开眼眸,看到门口呆立、泪流满面的凌霜,冰魄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轻轻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云裳则掩口低呼,眼圈瞬间红了。
或许是这细微的动静惊扰了沉睡的人,草垫上的陈一凡,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毫无焦距地望向门口那道模糊的身影。
凌霜再也抑制不住,一步冲入草庐,踉跄着扑到草垫边,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她看着近在咫尺、却仿佛陌生了许多的那张脸,看着那代表着生命流逝的灰白头发和深深皱纹,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担忧、委屈、恐惧和终于寻到的释然,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滴落在陈一凡那只枯瘦如柴、冰凉的手背上。
“司主……”她哽咽着,声音破碎沙哑,带着修仙者也难以承受的巨大情感冲击,“属下……属下终于……找到您了……”
她忘了修仙者的仪态,忘了上下尊卑,此刻,她只是那个跨越千山万水,终于找到了心中最重要之人的凌霜。
陈一凡看着她,看着她风尘仆仆、灵力消耗过度而苍白的脸庞,看着她哭得通红的双眼和不断滚落的、蕴含着精纯水灵之气的泪珠。他那双黯淡如死灰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滚烫的泪水灼烧,一点点驱散了浑浊,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属于“陈一凡”的意识。
他认出来了。
是凌霜。
她来了。她竟然突破了重重险阻,找到了这隐秘之地。
他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那只枯瘦的手,用尽了残存的力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什么,确认这不是梦境。
凌霜看到了他的动作,心中酸楚更甚,连忙伸出自己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却依旧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捧住他那只冰冷无力下落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
“司主……凌霜来了……属下在这里……”她重复着,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艰辛和期盼,都融入这简单的字句和紧密的接触中。
感受着手背上那真实的、温热的、带着湿意的触感,以及凌霜身上那熟悉的、带着锐利剑意的灵力波动,陈一凡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波澜。他嘴唇艰难地张开,用了仿佛一生的力气,才吐出几个破碎却清晰的字音:
“凌……霜…”
只这一句,凌霜的泪水流得更凶了,她用力摇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渡给他一般。
云霓和云裳在一旁静静看着,眼中也盈满了水光。云裳更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过了许久,凌霜汹涌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她依旧跪坐在陈一凡身边,双手紧紧包裹着他冰冷的手,运转体内微弱的灵力,试图带给他一丝暖意。
她看着陈一凡虚弱至极的模样,想起帝都的惊变,知道这些消息对他而言或许是另一个打击,但作为他最信任的副手,她必须如实禀报。
“司主,”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已努力维持着汇报事务时的清晰,“帝都有大变故。”
陈一凡目光微凝,示意她说下去。
“陛下……下旨,裁定沈阁主……沈梦辰,临阵投敌,罪同……叛国。”凌霜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心头沉重一分,“影阁……已被撤销,全体并入巡天司。”
陈一凡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但那股情绪很快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果然如此”的悲凉所取代。他胸口剧烈起伏,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吓得凌霜和云霓连忙运转灵力帮他疏导气息。
缓过气后,他闭上眼,沉默了许久,久到凌霜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他才用沙哑至极的声音道:“……继续。”
“由……原影阁副阁主,柳清玄,暂代巡天司司主之职。”凌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屈辱和愤懑,“陛下对外宣称,您是由云霓、云裳两位供奉陪同,前往隐秘之地静养,归期未定。但……但我们都明白,朝廷……朝廷怕是已视您为……”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朝廷,或者说那位高高在上的夏皇,已经将重伤的陈一凡视为弃子,甚至可能因为他身上无法掌控的秘密和力量,而心存忌惮,欲除之而后快。
陈一凡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古井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只是,凌霜清晰地感觉到,他那只被她握着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墨渊、铁山……他们……如何?”他问,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即便自身已至如此境地,他心中惦念的,仍是昔日的部下。
“他们暂时无恙,柳清玄手段老辣,并未立刻清洗,但……处境定然艰难,如同被无形枷锁束缚。”凌霜据实以告,心中为墨渊等人担忧,也更坚定了留在司主身边的决心。
陈一凡闻言,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草庐内,只剩下几人轻微的呼吸声,和山谷外隐约的风声。
夕阳的余晖透过草帘的缝隙,为他灰白的发丝镀上了一层凄迷的金边。凌霜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和冰凉的体温,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却也有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在滋生。
无论如何,她找到了他。从此,刀山火海,仙路崎岖,她都将陪他走下去。
【第20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