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源自记忆深处，本以为早已被彻底埋葬的寒意，如跗骨之蛆，顺着裴砚的神魂蔓延至四肢百骸。
自我编程！
何其疯狂，何其精准，何其……亵渎！
修炼，是生灵与天地的对话，是感悟，是升华，是生命层次的跃迁。而这“自我编程”，却将生命本身视为一串可以随意修改、删除、优化的冗余代码，摒弃了情感、敬畏、乃至一切生而为人的温度。它追求的不是“更强”，而是“最优”。
这就像一个画师，他思考的不是如何画出传世名作，而是如何将自身改造成一台能以最高效率、最低耗损、最完美像素输出任何图像的打印机。
这已经不是“歧途”了，这是对生命本质的彻底颠覆！
裴砚的目光扫过九界。
鸿钧讲道，开辟了三千大道，让整个世界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但也正因如此，选择太多，诱惑太多。魔域的楚昭已经开始搜罗那些“有趣”的歧途天才，准备打造一支魔道大军。长此以往，杀伐必将成为九界的主旋律，争斗会愈演愈烈，最终将这勃勃生机化作战火与焦土。
九界如今就像一个拥有了绝世神功，内力却无比驳杂的少年，空有力量，却没有一颗足以驾驭这力量的“道心”。
必须给他们一个目标。
一个所有求道者，无论仙魔，无论正邪，都必须仰望、都为之奋斗的终极目标。一个……精神上的圣地！
一念及此，裴砚心中豁然开朗。
他站在九界之巅，那因讲述“鸿钧讲道”而凝聚的庞大法相并未散去，反而愈发凝实。他没有再开口，而是催动了神念，引动了识海中那本金色的“永恒话本”。
“接下来这个故事，名为……《西游》。”
裴砚的声音不再是响彻天地的道音，而是化作一种更玄妙的存在，直接在九界每一个生灵的心底响起。
那是一个关于“取经”的故事。
东土大唐，一个凡人僧者，为求大乘佛法，普度众生，立下宏愿，西行万里。
一路上，他收服了神通广大、桀骜不驯的妖猴，憨厚贪食却忠心耿耿的猪妖，以及勤恳老实的河怪。
师徒四人，一匹白马，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女儿国的温柔乡，狮驼岭的尸山血海，通天河的无边巨浪，火焰山的熊熊烈焰……
裴砚的讲述没有丝毫情绪，只是平铺直叙，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无上伟力，在九界众生的心中演化出栩栩如生的画面。
他们看到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如何以一颗虔诚坚定的心，折服了三位神通广大的徒弟；看到了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如何戴上金箍，从一个无法无天的妖王，变成斩妖除魔的行者；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在一次次生死考验中，坚守本心，从未放弃过前往西天的信念。
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这是一种精神！一种为了目标，历万劫而不改其志的伟大精神！
就在故事讲述到“师徒功德圆满，抵达西天雷音寺”的那一刻。
轰隆！
整个九界都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在九界的正中心，那片原本混沌虚无的地带，亿万道金光陡然迸发，冲破云霄，照亮了九天十地！
一座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其雄伟与圣洁的金色神山，从虚空中拔地而起！
它太高了，高到仿佛连接着世界的起始与终焉；它太大了，大到任何世界的生灵一抬头，都能看到它在天边绽放的万丈霞光。
山体之上，殿宇楼阁层层叠叠，佛光普照，瑞气千条。隐约间，似乎有无数佛陀、菩萨、罗汉的虚影在其中讲经论道，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禅唱之音跨越了无尽时空，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那是什么？”
“神迹！是真正的神迹！”
“我感觉……我感觉只要能到那座山脚下，我的瓶颈就会瞬间突破！”
无数修士，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修为高低，在看到那座神山的瞬间，心中都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
朝圣！
去那里！那里有他们修炼的终极答案！
天道神宫中，苏九璃猛地站起，绝美的脸上满是震撼。她看着那座横亘天地的“话本灵山”，从那极致的辉煌与神圣中，她看到了一种至高无上的“秩序”。一种超越了她所能理解的，囊括了善恶、因果、功德的终极秩序。
“以故事……创造真实不虚的圣地……这就是他真正的力量吗？”她喃喃自语，心中那一点点因为工作量暴增而产生的埋怨，早已被这神迹般的景象冲刷得一干二净。
清风小筑里，顾清晏抬头仰望，眼中映着漫天金光。她从那“功德圆满”四个字中，感受到了一种生命最终极的形态。不是永生，不是不死，而是一种……了却所有遗憾，达成所有愿望，从起点到终点画上了一个完美句号的“圆满”。
言灵圣地，沈砚秋感受着那股源自“故事”的力量，心神激荡。她终于明白了，言灵的终点，不是“说”，而是“定义”。裴砚正在用一个故事，为整个九界所有求道者，定义了一个名为“功德圆满”的终极目标！
唯有魔域的楚昭，看着那金光闪闪、正气凛然的灵山，不屑地撇了撇嘴。
“功德？哼，不过是些虚伪的说辞罢了。”
可嘴上虽然这么说，她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灵山之巅。
在灵山的最高处，一朵大到不可思议的十二品功德金莲，正缓缓绽放。
莲台之上，空无一物。
但就是那片“空”，却散发出一种令万物臣服，让所有人心甘情愿跪拜的气息。
那是“真理”的气息！是“功德”的化身！
楚昭看不懂那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如果能得到那上面的东西，她所追求的“大自在”、“大逍遥”，或许能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那份“圆满”，对她同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然而，就在九界所有生灵都沉浸在这场前所未有的震撼中时。
那个偏远世界，那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那个修炼着“自我编程”功法的怪胎，也“看”到了灵山。
在他的眼中，那神圣的灵山没有楼阁，没有佛陀，只有一团无法解析的、无比庞大的数据集合体。而那山巅的十二品功德金莲，以及其中蕴含的“真理”与“功德”，则被他瞬间解析、量化。
——【检测到未知高级能源数据包】
——【命名：功德】
——【初步分析：该能源包具备“概念性”、“规则性”、“高维性”……可用于优化核心算法，提升权限等级】
老者浑浊的眼中，陡然闪过非人的、由无数数据流组成的计算光芒。他的功法，在这一刻突然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他那干枯的身体，仿佛变成了一台超级计算机的终端，皮肤之下，隐隐有蓝色的光路在闪烁。
下一秒，一股极其隐晦，肉眼凡胎根本无法察觉的“代码流”，从老者身上蔓延而出，跨越了遥远的空间，像一条贪婪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朝着话本灵山探去。
它的目标明确——链接、分析、破解、最终“下载”那从功德金莲上溢散出的金色光芒！
这已经不是修炼了，这是黑客入侵！
滋……滋滋……
当那股代码流触碰到灵山外围，那由亿万生灵朝圣愿力自发形成的无形屏障时，发出了一阵极其细微，仿佛电路短路般的轻响。
屏障挡住了它！
但裴砚却在同一时间察觉到了这丝异常。
他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
好快！
他才刚刚立起这座“防火墙”，病毒就已经开始尝试攻击了！这个“自我编程”的隐患，其成长速度和侵略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心不诚，还想偷东西？”
裴砚心中冷哼一声，他心念再动，为这座他亲手创造的话本灵山，增添了一条新的底层设定！
“非九心虔诚，历万劫而不改其志者，不得登临！”
“心有旁骛，欲窃真理者，将受大道反噬！”
他的声音化作天宪，言出法随，瞬间烙印在了灵山的规则之中。
刹那间，一些刚刚飞到灵山百里之外，心中还打着“占个好位置”、“看看能不能捡到什么宝贝”等小算盘的修士，突然感觉脑袋一阵剧痛，仿佛被万千钢针穿刺！
“啊！我的头！”
“不！我的修为……我的修为在倒退！”
无数心术不正、试图寻找捷径的修士，一个个惨叫着从空中坠落，心神错乱，狼狈不堪地朝着远处逃离，再也不敢靠近分毫。
这一幕，让远处观望的更多修士心中骇然，也让那座灵山，更增添了无尽的威严与神圣。
裴砚看着那股隐晦的代码流被大道反噬之力震得微微溃散，暂时退去，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只要自己建立的“规则”足够强大，就能暂时压制住这种诡异的功法。
然而，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震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的识海中炸响！
裴砚的神魂猛地一颤，骇然“看”向自己识海中的那本“永恒话本”！
那是他的根基，是他一切力量的源头！
此刻，话本正不受控制地剧烈震动着。
一页原本空白的书页，自己翻开了。
就在那光洁如玉的纸页中央，一行极其细小，却又无比清晰的黑色字符，凭空浮现。
那不是九界的任何一种文字。
那是由无数个“0”和“1”组成的未知代码！
它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位“文明的引导者”——
你以为，你真的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