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檀香的青烟笔直而上,却在接近房梁时被无形的气流搅乱,一如堂内众人忐忑的心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叶承宗与林氏并肩站着,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林氏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儿子和那块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叶承宗看似镇定,但微微颤抖的袖口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管家叶福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缩在角落,仿佛要融入阴影里。
王道长托着那灰白色的测灵石,神色肃穆。他目光扫过叶秋平静的小脸,心中那丝怪异感再次浮现,但旋即被职业性的专注取代。他沉声道:“叶小居士,灵根乃天定,是修行之基,亦是枷锁。无论结果如何,皆需坦然面对。现在,凝心静神,将手掌覆上,勿要抗拒,存想自身如幼芽,欲汲取天地雨露。”
这番话,既是说给叶秋听,也是说给旁边那对几乎要窒息父母听的。
叶秋依言上前。他的步伐稳定,眼神清澈,完全没有五岁孩童面临未知命运时应有的惶恐或好奇。他伸出白皙幼小的右手,缓缓按在那冰凉粗糙的石面上。
触感传来,测灵石内部那简陋的能量回路结构,在他强大的神魂感知下纤毫毕现。一个粗糙的“共鸣器”与一套基础的“显像符文”罢了。他甚至能“看”到王道长注入的那一缕微弱的引导灵力,如同投入死水的小石子,试图激起涟漪。
是时候了。叶秋心念如电,分出一缕神识,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悄无声息地刺入测灵石的核心符文节点,极其细微地干扰着其稳定性和灵敏度。同时,他体内那四条浩瀚的力量之河依旧深藏,但他模拟出五缕属性各异、却刻意制造了杂质与冲突的灵力丝线——金之锋锐中掺杂了土的滞重,木之生机里混入了火的躁动,水之柔和中带着金的冷硬,火之热烈间藏着水的阴寒,土之厚重内蕴含着木的疏散。每一种属性都不纯粹,彼此碰撞,能量场混乱不堪。
“启!”王道长低喝一声,指尖灵光闪烁,全力催动测灵石。
嗡——!
测灵石发出一声沉闷的震鸣,仿佛不堪重负。紧接着,石面上光芒亮起!
但那是什么光啊!
赤、黄、青、白、黑,五种颜色如同劣质的染料胡乱泼洒在一起,彼此纠缠、挤压、闪烁不定。光芒不仅黯淡,而且极不稳定,时而某色稍亮,旋即又被其他颜色淹没,整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浑浊感,毫无灵性可言,反倒像是一滩被搅浑的污水。
这与传说中单灵根天才测试时那纯粹冲霄的光柱,或是双灵根、三灵根那和谐流转的华彩,简直是天壤之别!甚至比最常见的四灵根、五灵根(伪灵根)那微弱但尚算分明的光芒,都远远不如!这根本不是灵根,这简直是“杂根”!
王道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紧紧盯着那混乱的光芒,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浓浓的失望,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了然。他注入的灵力能清晰感受到测灵石反馈回来的那种滞涩、冲突、难以调和的能量属性。这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坏!
“五行混杂……灵光晦暗……属性相冲……这……”他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叶承宗和林氏的心口。
林氏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全靠叶承宗及时扶住。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绝望的眼神望着王道长,奢望着他能说出一点转机。
叶承宗强撑着,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道长……这……这意味着什么?秋儿他……可还有望仙途?”
王道长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惋惜,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他收回灵力,测灵石上的混乱光芒瞬间熄灭,恢复死寂的灰白,仿佛刚才那令人绝望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
他看向叶秋,这孩子依旧平静地站着,收回小手,仿佛刚才那决定命运的检测与他无关。这份异乎寻常的镇定,在此刻的王道长眼中,不再仅仅是早慧,反而更像是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漠然?或是……无知?
“叶居士,夫人,”王道长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实不相瞒,此乃‘五行混杂’之相,而且是极为严重的属性冲突。寻常五行伪灵根,虽修行缓慢,但勤能补拙,终有一线希望。但令郎这般……灵气入体,非但难以吸纳转化,反而会因属性冲突在体内造成损害,可谓事倍而功无半!莫说筑基,便是能否安稳踏入练气初期,都要看造化……唉,仙路艰难,此等资质,近乎……绝路。”
“绝路”二字,如同最终判决,击垮了林氏最后的坚强。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却又怕惊扰了仙人,只能死死捂住嘴,发出压抑的呜咽,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儿子,那眼神充满了心痛、不甘和无尽的哀伤。
叶承宗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褪。他一生要强,支撑着叶家在这小镇立足,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聪慧过人的儿子身上,期盼他能鱼跃龙门,光耀门楣。可如今,这希望如同泡沫般碎裂,只剩下残酷的现实。他看向叶秋,眼中充满了父亲的痛惜与无力。
王道长将叶家父母的悲痛尽收眼底,心中也有些不忍。他再次看向叶秋,语气复杂:“孩子,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叶秋抬起清澈的眼眸,看了看悲痛欲绝的母亲,又看了看强忍悲愤的父亲,最后目光平静地迎向王道长。他轻轻开口,声音依旧稚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王伯伯,意思是,我可能不适合走大家常走的那条仙路,对吗?”
此言一出,王道长愣住了。这绝不是一个五岁孩童在得知自己“仙路断绝”后该有的反应!没有哭闹,没有沮丧,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淡然?
是丁,是丁,此子灵慧异常,或许早已懵懂地感知到了什么?王道长只能如此解释。他心中惋惜更甚,如此心性,若配以绝佳资质,该是何等光景!可惜,天意如刀!
“可以……这么理解。”王道长涩声道,“仙路崎岖,资质为舟。无舟渡海,难如登天。”他这话,已是将话说死。
叶承宗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对着王道长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多谢……多谢道长直言。是叶家福薄,累道长白跑一趟……”
王道长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罢了,皆是缘法。此子虽仙路难通,但灵性不凡,留在凡俗,好生教养,将来或可为一博学鸿儒,亦能安身立命。”
这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安慰。说罢,他意欲起身告辞,这满室的失望与悲伤,让他也有些不适。
然而,就在这时,叶秋却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王伯伯,那条大家常走的路若走不通,会不会……还有别的路呢?”
孩童的话语天真,甚至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懵懂。但落在王道长耳中,却让他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头,目光如电,再次射向那个站在堂中,身形单薄却站得笔直的的五岁孩童。
别的路?
王道长心中剧震。看着叶秋那双平静得深不见底的眼眸,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再次从他心底疯狂滋生出来。
这个孩子,真的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吗?
那场失败的招魂,那异于常人的早慧,那面对“仙路断绝”消息时近乎诡异的平静,还有此刻这句看似天真、却仿佛意有所指的问话……
堂内,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而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