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祝府内婚期商定,诸事安排妥当后,马文才便启程返回杭州。
一则年节已过,太守府中积压了不少事务需他协助父亲处理。
二则,一个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日子即将到来——他母亲的忌日。
相较于前世父子间的隔阂与相互指责,这一世。
因着马文才的刻意转变与沉稳表现,马德望对这个儿子是越看越满意。
虽嘴上不说,但那份信赖与倚重却是实实在在的。
然而,见到儿子为了祝家女这般奔波,一去多日。
马德望心里那点“儿子被抢走”的微妙醋意还是冒了头。
因此,当马文才风尘仆仆踏入太守府书房时。
迎接他的便是马德望吹胡子瞪眼的“训斥”:
“你个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老夫还以为你入赘到上虞祝家,忘了杭州还有个爹呢!”
话虽如此,他却顺手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了儿子面前。
马文才接过茶盏,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
看着父亲那故作恼怒却难掩关切的神情,心中亦是暖流涌动。
前世,父亲只知斥责他行事暴戾,不懂收敛,父子关系冰封。
而今,他学会了隐忍与谋略,更懂得了亲情可贵。
他微微一笑,语气带着罕见的亲近。
“父亲息怒,儿子这不就回来了?年节积压的公务,儿子稍后便处理。”
马德望哼了一声,脸色稍霁,目光落在儿子略显疲惫却精神奕奕的脸上。
终是放缓了语气:“罢了,回来就好。英台那孩子……一切都好?婚期可定下了?”
“劳父亲挂心,一切都好。婚期定在二月廿一。”
“二月廿一?嗯,是个好日子。”
马德望捋须点头,眼中也露出了期盼之色。
翌日清晨,天色灰蒙,带着初春的湿寒。
马文才摒退随从,独自一人提着香烛祭品,来到城外山明水秀的马氏家族墓园。
母亲的墓碑打扫得干干净净,周围松柏苍翠,显得肃穆而安宁。
马文才跪在墓碑前,点燃香烛,摆上母亲生前爱吃的几样点心。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
“母亲,”他低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清晰。
带着两世为人的沧桑与不易,“儿子来看您了。”
他细细叙述着这一年多来的种种,从尼山书院的种种。
到暗中布局对抗王家,再到婚礼被阻、圣旨赐婚的波折,以及最终柳暗花明,尘埃落定。
“……母亲,儿子前世糊涂,铸成大错,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一世,儿子不敢再行差踏错,步步为营,总算……没有重蹈覆辙。”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墓碑,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母亲的温度。
“我为你讨了一位好媳妇,她叫祝英台!”
“她……与从前不同了,她聪慧,坚韧,甚至在儿子看不到的地方。”
“与儿子并肩作战。母亲,您若在天有灵,定会喜欢她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带着对未来无限的憧憬:“二月廿一,儿子便会迎娶她过门。”
“届时,儿子再带她一起来看您。”
“您放心,此生,儿子定会护她周全,与她白首偕老,再不让悲剧重演。”
说罢面色一转,脸上骤然覆上一层寒霜。
“害你之人,阳寿将尽。孩儿不日便送他们……上路。”
随后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沉淀在这寂静的祭奠之中。
与此同时,尼山书院迎来了贵客。
祝公远夫妇带着丰厚的聘礼,在祝英齐的引路下,郑重前来为儿子提亲。
书院客厅内,茶香四溢,气氛却带着些许微妙的紧张。
陈子俊端坐主位,面色严肃,陈夫人坐在一旁。
眼神则不断打量着未来的女婿和他的父母。
虽说心中对祝英齐已是认可,但嫁女儿毕竟是天大的事,岂能轻易松口?
总得要好好“拿捏”一番,显显女方家的分量,也让女儿日后在婆家更被看重。
于是,陈子俊先是捋着胡须,将女儿玉兰的才学、品性夸赞了一番。
又道:“小女自幼在书院长大,性子单纯,被老夫娇惯了些,只怕到了贵府,不懂规矩,惹亲家公、亲家母烦忧。”
祝公远连忙拱手:“陈山长过谦了!玉兰小姐蕙质兰心,知书达理,此番更是对我祝家恩重如山。”
“能得此佳媳,是我祝家之幸!我夫妇在此保证,定将玉兰视若己出,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高氏也紧跟着表态,言辞恳切:“亲家母放心,我定会像疼爱英台一般疼爱玉兰,断不会让她有丝毫不如意之处。”
坐在屏风后偷听的玉兰,听着祝家父母真诚的话语,心中又是甜蜜又是焦急。
生怕父亲再“刁难”下去。陈夫人瞧见女儿那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下暗笑,轻轻扯了扯丈夫的衣袖。
陈子俊接收到夫人的信号,又见祝家态度如此诚恳,知道火候已到。
再“拿捏”下去反倒不美,便顺势缓和了脸色,抚掌笑道:
“既然贤伉俪如此诚意,老夫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英齐这孩子,老夫也是看着也是稳重可靠,将玉儿交予他,我们放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喜。方才那点微妙的紧张瞬间化为和乐融融。
问名、纳采等仪式便在这样,和谐的氛围下顺利完成。
最后商议婚期时,卜者推算出的最佳日子,竟恰好也是二月廿一!
这下,祝公远夫妇是既喜且忧。
喜的是儿女双全,同日完婚,乃是双喜临门的大吉之兆;
忧的是时间紧迫,要同时操办两场盛大婚礼,这其中的繁琐忙碌,可想而知。
“这……这可真是要忙坏我这把老骨头了!”
祝公远扶着额头,脸上却笑开了花。
高氏也是哭笑不得:“也罢,忙便忙吧,这样的喜事,忙也心甘情愿!”
消息传到后院,玉兰悬着的心彻底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欢喜与羞涩。
她悄悄打开自己的衣柜,取出一件早已精心绣制好的大红嫁衣。
嫁衣上用金线银丝绣着并蒂莲开、鸳鸯戏水的图案,针脚细密,栩栩如生,显然倾注了无数心血与情意。
她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缎面,眼中笑意盈盈,仿佛已看到了自己身着嫁衣,与心上人携手的那一刻。
丫鬟心梅在一旁见了,忍不住用手帕掩嘴轻笑:
“小姐,您这嫁衣怕是早就准备好了吧?就等着这一天呢!”
玉兰脸颊绯红,嗔怪地瞥了心梅一眼,却并未否认。
只是将嫁衣小心翼翼地收起,心中对那即将到来的佳期,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而远在杭州的马文才,在处理完公务、祭奠过母亲后。
也收到了祝英齐快马传来的消息——婚期定于二月廿一,与他同日。
看着信笺,马文才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萌发的点点新绿,唇角扬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世事轮回,命运奇妙。
前世他孤身一人,满目疮痍;今生,他不仅寻回了挚爱,更见证了身边人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