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盏茶，也许是一炷香。
一个狱卒停下动作，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沫子，伸手探了探江城江慎两人的鼻息，然后走到苏培盛面前，躬身行礼，声音平板无波：“禀苏公公，江城受不住刑，已经晕死过去了，江慎……也没声了。”
苏培盛这才缓缓睁开眼。
他的目光扫过面前两团几乎不成人形的血肉，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既无厌恶，也无怜悯，平静得像是在看两块被丢弃的抹布。
他站起身，掸了掸袍角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缓。
“泼醒，再审！”几个字，平淡无奇，却又透露着杀气。
冰冷的、混着血液的脏水被几桶几桶地泼在江城和江慎身上。
刺骨的寒意激得江城抽搐了一下，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已认不出人，江慎则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苏培盛踱步到江城面前，蹲下身。一股浓重的血腥和失禁的恶臭扑面而来。
他面不改色，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送入江城耳中，如同恶魔的低语：“江太医，皇上的耐心有限。”
“指使你诬陷贵人‘假孕’的人，是谁？说出来，咱家保你家人平安。不说……”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隔壁气息奄奄的江慎，“你家中的娘老子，还有那刚会叫爹的小儿子……可就不好说了。”
江城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压过了肉体的痛苦。
不！皇帝是正派，不会明目张胆地号出用家人威胁人的事，但华妃隐于幕后，她是真干得出来啊！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濒死的鱼在拼命鼓动腮帮。
然而，最终，那浑浊的眼珠里仅存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死寂，他艰难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苏培盛盯着他看了几息，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漠然。
他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的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吩咐在充满血腥味的牢房里回荡：“仔细看着，别让他们轻易闭眼，皇上的旨意，是‘审明白’。”
沉重的牢门在他身后再次“哐啷”一声合拢，隔绝了里面地狱般的景象。
甬道里，苏培盛脚步不停，准备回宫，去慎刑司找一下咱们另一位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
慎刑司的提审房，比刑部大牢更添一分阴森和压抑。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盏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将人影扭曲放大，投射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的气息。
茯苓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嬷嬷拖了进来，她身上那件宫女的青色布衣还算完整，但沾满了污迹，头发散乱，脸上布满泪痕和尘土，嘴唇干裂出血。
她身上倒没什么明显的外伤，但宫女的衣裙下摆湿了一大片，散发出刺鼻的臊臭味，整个人瘫软成一团烂泥，连跪都跪不住，全靠太监拽着胳膊才没完全趴下。
她蜷缩着，抱着膝盖，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眼神惊恐地扫视着周围墙上挂着的各种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无尽的恐惧在她的瞳孔中浮现。
苏培盛坐在一张宽大的黑木案后，案上只放着一盏油灯，跳跃的火苗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更显得深不可测。
他端起一杯茶水饮了一口，然后放回桌上，杯盏接触间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像是敲在茯苓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茯苓姑娘，”苏培盛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你可知罪？”
茯苓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把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胸口里。
“抬起头！”旁边的嬷嬷厉喝一声，声音像砂纸磨过铁器。
茯苓猛地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张毫无血色、写满恐惧的脸。
她不敢直视苏培盛，视线慌乱地落在苏培盛面前的桌案边缘，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惠贵人的事，”苏培盛目光落在油灯的火苗上，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说说吧，那件染血的小衣……谁给的？谁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出来的？又是谁让你诬陷惠贵人假孕争宠的？”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茯苓的心口。
她嘴唇哆嗦着，声音细若蚊呐，破碎不堪，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奴…奴婢…奴婢不知道……奴婢冤枉……”
“啪！”一声脆响。
苏培盛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将茶杯震起。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茯苓尖叫一声，整个人双手撑地猛地向后缩去。
苏培盛身体微微前倾，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脸，陡然逼近，带来巨大的压迫感。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冷得像冰：“冤枉？茯苓，杂家没工夫听你喊冤。”
“惠贵人可是经多个太医诊断有孕在身，你却口口声声说贵人假孕争宠！还伪造证据！说！是谁指使你的？！”
茯苓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行！不能说！虽然不知为何，娘娘那边出了岔子！但她全家都在娘娘手中，绝对不可以把娘娘供出来！
“还有，”苏培盛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茯苓死死攥紧的拳头，“听说，你家里最近发了大财举家搬迁？！你一个行宫伺候的二等宫女，哪来的那么多钱财？！可是有人买通你陷害惠贵人？！”
“轰隆”一声，仿佛惊雷在茯苓脑中炸开。
还好，娘娘已经安排她家里人撤离了。相信娘娘会安排好他们的后路的，想到昨夜传来的消息，她决定为娘娘再做最后一件事！
“奴婢…奴婢…”她装作语无伦次，惊吓得不敢出声。
“还不从实招来！”旁边的嬷嬷再次厉喝，声音震得空间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