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事忙，养心殿的灯，总是亮到很晚。
皇帝伏在宽大的御案后，朱笔在摊开的奏折上悬停着，墨汁在笔尖凝聚，欲滴未滴。
他眉心拧着个解不开的结，目光看似落在折子上，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年羹尧在西北的又一份捷报，字里行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功勋和隐隐的骄矜，每一笔勾勒出的战功，都像一根无形的线，缠绕在紫禁城的龙椅上，越收越紧。
他站起身，踱到窗边。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殿宇的飞檐勾勒成沉默的剪影。
年羹尧……他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功高震主，尾大不掉，可西北，眼下还离不开他这把锋利的刀。
对世兰的冷落，既是对她跋扈的惩戒，也是对年羹尧无声的敲打。只是这敲打的分寸……他闭了闭眼。
想起世兰，胤禛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那张明艳张扬的脸，那份炽热如火的情意，还有她背后那个让他又倚重又忌惮的年羹尧……像一团乱麻，堵在胸口。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皇上，寿康宫竹息姑姑来了，说是太后娘娘请您得空过去一趟，有些话想说。”
皇帝抬眼，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淡淡应了声：“知道了，告诉皇额娘，朕处理完手头这点事就过去。”
“对了，顺便问问近日可有人去看过皇额娘？”
苏培盛应声退下。
皇额娘……自从他登基以来，从没有主动叫过他去寿康宫，都是他自己得空去请安的，怎么突然想起要请他过去“说说话”？
他直觉这其中必有蹊跷。
待殿内重新恢复寂静，皇帝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重新回到案前处理没批完的折子。
晚膳草草用过，胤禛换了身常服，只带了苏培盛和两个提灯的小太监，踏着溶溶月色，朝寿康宫走去。
清冷的夜风拂过，带着御花园里初开桂花的浅淡香气，却吹不散他眉宇间的沉郁。
寿康宫正殿内灯火通明。
乌雅打发完华妃，换了一身更宽松舒适的绛紫色家常袍子，歪在炕上，面前的小炕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小碟饱满的松子仁。
她正捏着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姿态闲适得不得了。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胤禛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皇帝来了？坐吧。”乌雅咽下桂花糕，拍了拍身前的软垫，“劳烦皇帝大晚上的过来一趟，哀家有话就直说了，省得耽搁你休息，误了朝政。”
“哦～不知皇额娘有何要事？”皇帝顺势坐在太后对面，慢悠悠地捻着手里的佛珠。
乌雅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儿下午，华妃来给哀家请安了。”
来了！胤禛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华妃来了皇额娘这里？不知所为何事啊？”
“还能为什么？”乌雅太后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擦了擦指尖沾上的松子碎屑，动作慢条斯理，“不过是得了件好东西，看在皇帝的面上，特意眼巴巴儿拿来孝敬哀家罢了！”
她抬眼，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装着墨狐大氅的托盘上，用下巴点了点，“喏，这不，青海的墨狐皮子，油光水滑的，看着就暖和，说是她哥哥年羹尧送来的。”
胤禛的目光随着她的示意，落在那皮裘上，青海墨狐！他是知道这毫无杂色的东西有多稀罕难得。
还有年羹尧……华妃这份“孝敬”的分量，不言而喻。
他眼神沉了沉，捻着珠串儿的手一顿，“华妃有心了……”
“可不是嘛。”乌雅叹了口气，像是没察觉他细微的变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唠家常，“就是哀家看她，气色好像不大好，人也清减了些，话里话外的，都在挂念着皇帝你。”
“哀家知道，世兰那孩子，性子是急了点，说话也直，之前有些事做得也不是多么妥帖，可皇帝你毕竟也冷落了她这么些时日了，哀家看，也该够了。”
“莫非皇上你心里头还在为温宜公主和惠嫔小产的事情怪罪她？”
她顿了顿，拿起杯子喝了口热茶，目光却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皇帝脸上，“哀家想着，温宜那事，是底下奴才该死，华妃确实是有些看管不力，可人嘛，哪能事事都周全的！”
“至于惠嫔那孩子……唉，也是命数使然。”
“华妃她，虽寻常与江城江慎走得近了些，也不过是用惯了他们而已，惠嫔惊胎小产一事委实与她无关，她毕竟陪了你这么多年，又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哀家看着她那可怜样儿，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放下杯子，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带着一种过来人的语重心长：“皇帝啊，哀家知道你前朝事忙，千头万绪，可这后宫，也是江山社稷的一部分。”
“华妃的哥哥年羹尧才刚在西北立下了战功，他这唯一的妹妹在宫里……”
“皇上总得给在前头卖命的人，留几分体面，安几分心不是？冷落得太久，寒了功臣的心，总归是不美。”
乌雅的话点到即止，既没明确要求皇帝必须去宠幸华妃，也没指责皇帝的不是，只是把“年羹尧”和“功臣之心”这两个沉甸甸的砝码，清晰地摆在了桌面上。
她相信，皇帝这种政治怪物无事也要多想三分，肯定懂她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抬起眼，目光再次扫过那件墨狐皮裘，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他开口，声音沉稳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皇额娘说得是，儿子近日忙于政务，对后宫确有疏忽之处，说起来，确实是许久不曾见过世兰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说起来，听说皇额娘今日赏了世兰一只步摇？朕倒想去看看，皇额娘当年用过的，想必是极好的。”
乌雅满意地点点头，嗯，上道！大胖橘这阅读理解满分！
她看着胖儿子那张深沉的脸，又扫了眼华妃送来的墨狐皮，一个搞事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这么份‘厚礼’，总得给点‘售后服务’吧？不然显得哀家多不厚道。
最近这日子啊，未免也太平淡了些，得加点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