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冰盆里的寒气都压不住华妃心头的烦躁。
甄嬛这个狐媚子，仗着沈眉庄胎象不好，天天把皇上往她那儿拉，真是没完没了了！
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帕，金线绣的牡丹都快被她抠秃了。
颂芝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大气不敢出。
“娘娘，”殿门口传来黄规全那带着十二分谄媚、压得又低又恭敬的嗓音，“奴才给娘娘请安了。”
华妃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东西放下吧。”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打击甄嬛，哪有心思管这些琐碎。
黄规全却没立刻放下，反而躬着腰，捧着那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匣子往前凑了两步，脸上堆着为难又讨好的笑：“娘娘容禀，波斯国今年……咳，年景怕是不好，螺子黛统共就得了这么三斛，奴才一接到，马不停蹄就给您送来了。”
他特意加重了“三斛”两个字，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华妃的脸色，“奴才想着，往年娘娘这儿，那都是三斛尽着用的……可今年……这数儿实在紧巴了些。”
“若是分出去些，只怕……只怕娘娘您自个儿用着就不宽裕了。”
“可若是不分……”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觑着华妃的脸色，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奴才愚钝，实在拿不定主意，特来请示娘娘……您看，这三斛……是都留下？还是……”
华妃年世兰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贵妃榻上，一身繁复华贵的玫瑰紫缂丝宫装，满头珠翠压得她脖颈微微后仰，愈发显出那份不容侵犯的骄矜。
她那双描画得极精致的凤眼，此刻正懒洋洋地落在锦盒里的螺子黛上，像打量几件寻常玩意儿。
指尖染着鲜亮蔻丹，带着漫不经心的力道，轻轻拂过鬓角。
“怎么分派？”华妃的声音带着春日里冰棱子碎裂的清响，脆而冷，“黄规全，你这内务府的差事，当得越发回去了。”
谁不知道本宫最爱长眉入鬓，竟还有人敢跟本宫抢不成？！
往年三斛尽着本宫用，从无短缺。可今年……才三斛？还要分？一股被侵犯了领地般的强烈不悦瞬间涌了上来！
她眼波流转，那点慵懒瞬间被一种近乎掠夺的锐利取代，牢牢钉在黄规黛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往年三斛是本宫的，今年自然也是本宫的！这点东西，还值得你巴巴跑来问？放下就是！”
“是是是！娘娘说的是！”黄规全腰弯得更低，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凉的地面，“奴才糊涂！奴才这就放下，这三斛螺子黛，自然都是娘娘您的……”
他作势就要合上盖子，将三斛螺子黛都递给颂芝。
可就在颂芝将要接过的时候，华妃的手指却顿住了。
发间流苏那冰凉的触感似乎顺着指尖爬了上来，让她发热的头脑骤然清醒了一瞬。
全留下？
一丝烦躁便如藤蔓般缠绕上心头，皇后那个老女人再不得宠，也是中宫！
自己虽然协理六宫，可也不能一点脸面都不给皇后！若真把三斛都霸占了，传出去，岂不是显得她华妃跋扈无度，连皇后的份例都敢克扣？
皇上知道了，定然不喜！年家如今在西北战事吃紧，哥哥正需要皇上倚重，她不能在后方给哥哥惹麻烦。
“慢着！”华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打断了黄规全的动作。
黄规全的手僵在半空，心也跟着悬了起来，脸上那谄媚的笑纹都凝固了。
他屏息凝神，等着华妃接下来的话，那弯着的腰，像是更弯了些。
华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憋闷和不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皇后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统领后宫，劳苦功高，该有的体面，本宫也不能全然不顾。”
她咬了咬后槽牙，声音里都带着点灼人的火气，纤指带着决绝的意味，朝着锦盒里一指，指甲上的蔻丹红得像血：“罢了！给她……留一斛吧！”
黄规全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连连点头：“娘娘仁厚！顾全大局！奴才明白，奴才这就……”
华妃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去办了。
可黄规全刚转身走了两步，华妃又叫住了他：“等等！”
黄规全立刻停住，躬身听命。
华妃蹙着眉，手指烦躁地点着榻沿，那点烦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越扩越大。
只给皇后一斛，自己独占两斛？这……似乎也不太好看。
落在旁人眼里，怕不是会说自己小气刻薄，尤其是那几个不省心的贱人。
端妃那病秧子，惯会装模作样；莞贵人甄嬛，更是心思深沉得让人看不透……
她们若在皇上耳边吹风，说她年世兰专横跋扈，连点螺子黛都要占大头，那皇上该怎么看她？
不行！绝不能让她们抓到话柄！
可要是分给她们……呸！她们也配？！
念头急转，华妃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神色变幻不定。
该给谁呢？给谁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又不至于真便宜了那些狐狸精？
目光在虚空里扫过一张张妃嫔的脸，最后，定格在一个蠢钝却又碍眼的存在上。
齐妃！
那女人，空得了个妃位，蠢笨如猪，仗着生了三阿哥，整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实则毫无威胁，不过是个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罢了！
虽然蠢得让人发笑，但好歹位份摆在那儿，还有个皇子傍身……给她一斛，总比便宜了端妃或者甄嬛那个贱人强！还能显得她华妃大度，不苛待有皇子的妃嫔。
顺便还能恶心恶心端妃和甄嬛——毕竟妃位统共就三个，就她端妃半斛螺子黛都摸不着，还有甄嬛，就是最近再得宠又如何，位份摆在那里，死命够也捞不着一星半点儿！
这念头一起，华妃胸中那口憋着的浊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虽不甘，却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齐妃那儿……”华妃的声音带着点施舍般的勉强，“也给她送一斛去。她到底育有三阿哥，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
她顿了顿，又没好气地补充道，“至于其他人？哼！她们用铜黛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