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宜周岁宴的喧嚣散尽，碧桐书院内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低气压，微风裹挟着湖水的微腥吹散了殿内残留的茉莉花香。
甄嬛换下了宴席上那身繁复宫装，只着一件素色旗装，长发松松挽着，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一只白玉茶盏。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惊鸿一鞋”和随之而来的大起大落，让她身心俱疲。
那只“肇事”的舞鞋早已被流朱收走，但脚踝处似乎还残留着青砖地面的冰凉和……巨大的难堪。
沈眉庄靠坐在软椅上，脸色虽比前些日子红润，但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她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素帕，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甄嬛身上。
“嬛儿，你可还好？今日真是……无妄之灾！”
她坐到甄嬛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好在……好在皇上心里终究是有你的，未曾深究，才没叫那些暗地里等着看笑话的得了逞。”
她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只是……你那舞鞋，当真穿上去时毫无异样？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蹊跷！好端端的鞋，怎么就飞得那般准，那般巧？”
她想起甄嬛跪在殿中孤立无援的样子，想起华妃那淬毒的眼神，心口就一阵发紧。
甄嬛抬手，轻轻拂平沈眉庄眉头的褶皱，动作轻柔：“姐姐放心，我没事。”
她的目光掠过眉庄护着小腹的手，声音放得更软和，“倒是你，这双身子的人，才最该放宽心，万事以腹中孩儿为重才是正经。”
她随即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回握住沈眉庄的手：“多亏皇上厚爱，嬛儿心中感激。只是……”
她轻轻摇头，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声音低了下去，“那鞋子穿上时并未觉不妥，事发突然，如今也无从查验了。是意外也好，是人为也罢，事已至此，查也无益。”
眉庄眉头却拧得更紧，那股子刚直倔强的劲儿又上来了：“宽心？我如何宽心得下！”
她的声音里透出十二分的怀疑，“好端端的，怎会那般巧法？不偏不倚，直飞进华妃娘娘的汤盏里？溅她一脸汤水事小，可那是在御前！若非皇上……”
甄嬛端起手边的清茶，指尖还有些微凉。
她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唇边勾起一抹极淡、也极冷的弧度：“巧又如何？被人设计又如何？”
“如今的结局已经很好了，比起被热汤淋身的华妃，嬛儿这点狼狈算什么。至于皇上……”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和自得，“皇上心中有谁，今日坐在御座边上的又是谁，眉姐姐还看不明白么？”
她放下茶盏，抬眼看着沈眉庄，眼神清亮锐利：“舞鞋穿上时，我细细检查过，并无不妥。可它偏偏在最要紧的时候……呵，这宫里的‘意外’，哪一桩背后没有推手？”
“若非皇上，”甄嬛接过话，唇边浮起一丝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只怕我此刻，就不是站在这里陪姐姐赏春，而是去冷宫与草木同朽了。”
提到皇上，沈眉庄紧绷的神色似乎松动了些许，随即又被更大的愤懑取代：“你的意思是……还是有人动了手脚？不过我们不曾发觉？！”
她放在小腹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是了！不管舞鞋是谁动的手脚，那惊鸿舞肯定是曹琴默搞得鬼！除了她，谁还能把温宜公主的周岁宴算计得这般滴水不漏？”
她的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带着被算计的愤怒，“没有她‘抽中’你跳惊鸿舞，哪来后面华妃娘娘那情真意切的《楼东赋》？如此你也不会受此无妄之灾！”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浓浓的不甘和忧虑。
沈眉庄猛地一拍软椅扶手，那张端庄温婉的脸庞染上薄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好一个曹贵人！平日里看着温顺恭敬，背地里竟如此心思深沉！行事歹毒！！”
“温宜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还是借温宜周岁设局，一石数鸟！既让你当众出丑，又为华妃复宠铺路！她……她简直……”
“与这种人同处一宫，真真是……”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最后也只能恨恨道，“不堪为伍！”
沈眉庄气得胸口起伏，抓起桌上的一个空茶盏就想摔，手举到一半，又硬生生顿住，怕惊了胎儿，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狠狠地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更可恨的是华妃！好不容易才……才让她失了协理六宫之权，禁足思过！结果呢？”
她胸口起伏，因愤怒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这才多久？一场闹剧，一曲悲歌，她便又……又东山再起！这后宫，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
沈眉庄越说越气，声音都带上了哽咽和不甘。
“眉姐姐！”甄嬛看着沈眉庄气得发白的脸，连忙反过来安慰她，语气带着安抚的柔意：“姐姐快别气了！你如今身子金贵，最忌动怒，仔细动了胎气。”
“就是为了腹中的小皇子，也该保重自己才是。为了那些不值当的人气坏了自己，岂不是正中了她们下怀？不值当的！”
她轻轻拍了拍沈眉庄的手背，眼神冷静下来，“至于华妃复宠……姐姐且放宽心。这后宫之中，不愿看她得意的人，可不止我们。”
甄嬛看着沈眉庄的肚子，眼神充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皇后娘娘，还有那些被她压了多年的嫔妃，哪个不急？咱们如今，只需静观其变。眼下最要紧的，是姐姐和腹中的龙胎平安顺遂。这才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她将目光郑重地落在眉庄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旁的，且让她们去斗吧，急风骤雨，自有高个子顶着，咱们先稳坐钓鱼台，看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