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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湛和夏小棠并肩坐在书桌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洒下温柔的光影。
这几日,他们总是这样相对而坐,将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一片片细心拾起,拼凑完整。
当话题转到大学时光时,许湛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合上双眼。
夏小棠安静地注视着他,伸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小棠......”
“我在。”
许湛缓缓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坦诚:“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我的精神状态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不是突然发生的......我可能一直都有心理问题。”
“我明白。”夏小棠的指尖温柔地抚过他的手背,“你小时候被拐卖的经历......那么小的年纪,独自在黑暗中度过那么久,任谁都会留下创伤。”
“嗯,”许湛的声音低沉,“那些年我总是被噩梦困扰,害怕黑暗,害怕陌生人的触碰...”他转头凝视着夏小棠,“后来遇见你,我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童年的阴影,可是......”
他顿了顿,唇边泛起一丝苦涩:“却又陷入了另一种困境——自卑,刻骨的自卑。”
“小棠,第一次见到你时,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一眼万年”……你就像一束光,那么耀眼。”
他的指尖轻抚过她的眉梢,眼神温柔,“那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握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他说着勾起嘴角,
“师娘会给老师倒水,给他擦汗……每次看到老师和师娘相濡以沫的模样,我就在想,能拥有这样的感情,这一生也就圆满了。”
许湛低下头,声音更轻了:“可是那时的我太穷了。看着李明宇总能给你带各种零食,我却连这点都做不到。我的助学金除了必要的生活费和书籍,什么都剩不下......每次去老师家,我都只能躲在最后面。”
“那场大雨我记得特别清楚。”他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浑身湿透,师娘拿出老师的衬衫给我换,可当我脱下那件打满补丁的背心时......你正好走进来。”他的眼神闪过一丝痛楚,“那一刻,我的自尊被狠狠刺痛了,我恨不得立即消失。”
夏小棠伸手轻轻捂住他的嘴,眼眶已经湿润。
许湛握住她的手腕,继续道:“我知道你的眼神里没有任何轻视,可我却羞愧得无地自容。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像隔着整个世界,大得让我绝望。”
“那段时间,自卑如影随形。我满脑子都是你,却不敢直视你,更不敢靠近,整个人都快被这种情绪吞噬,我快疯了!直到你送我那本英汉字典,生日蛋糕,还有那个小木马......”他的眼神渐渐柔软,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冬天。
“记得那年入冬,李明宇他们商量着买皮夹克,而我的冬衣还没有着落。在老师家里,师娘拿出一件全新的防寒服让我试穿,说是你给老师买的,但老师穿着不合身......”他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深深的怀念。
“我接过那件衣服时,触手是崭新的面料,我知道那是我一个月生活费都买不起的价格。就在我不知所措时,抬眼正好撞见你从门缝后探出来的眼神——
我开始想,你或许也喜欢我?这个念头给了我动力…如果我足够努力,是不是终有一天能配得上你?”
“从那时起,我发疯般地做科研,出成果,就盼着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夏小棠静静聆听着,仿佛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
“后来老师出事,我们结婚了。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像一场梦,快到还没来得及好好爱你…”
“我就在国外发现吴敬业和周欣然陷害老师的阴谋......”许湛的声音沉重起来,“一边是我深爱多年、想要守护一生的你,一边是陷害恩师的仇人。我舍不得你,真的好舍不得......但有些事,如果我不去做,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那种撕裂感每天折磨着我…”
“小棠,从童年的恐惧,到遇见你后的自卑,再到面对抉择的痛苦......每一步都让我喘不过气。”
他终于说出心底最深的秘密,“我很早就有了心理问题,只是我一直不敢面对。对不起......”
待他说完,夏小棠已伏在他肩头,已泣不成声。
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也冲开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往事。
“许湛…”她抬起泪眼,声音哽咽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你也听听我的故事,好不好?”
“第一次知道你的名字,是从爸爸那里。他几乎每天回家都要提起你…说你如何一表人才,如何努力上进,悟性又极高…特别是当我考试失利时…”
她说着,自己先嗤笑出声,眼里却闪着泪光。
“那天,你们几个人站在我家门口,你安静地躲在最后面…可我一眼就看见了你。那一刻,我就在想:原来,这就是爸爸口中的‘许湛’啊…他竟一点也没说错。”
“你看了我一眼就匆匆躲开了……可我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想要追随你——在你认真低头演算时,在你安静吃饭时…”
“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高中课本的空白处,竟在无意识间写满了你的名字…那一刻我才恍然察觉,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她说着,向他怀里靠了靠,寻了个更安稳的姿势。
“我也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是想靠近你,再靠近你一点。后来我每次都赖在爸爸的书房里,其实…都是为了能多看你一眼。我甚至鼓起勇气爬上院子里的海棠树,只为了在你经过时,能理所当然地喊住你,让你接住我…”
“后来有一阵,你不常来我家了。好不容易来一次,却也不怎么理我…我心里难过了好久。我便故意跑到学校去找爸爸…可每一次,我都没有直奔他的办公室,而是先绕到你的实验室窗外。你一听我有急事,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骑着那辆旧自行车载着我去找他。我坐在后座,小心翼翼地扶着你的腰,穿行过长长的林荫道…许湛…你这样载过我五次…”
她记得每一次…
记得车轮碾过落叶的细响,记得风掠过他白衬衫的衣角,记得他后背透来的温热,更记得自己那震耳欲聋、无处安放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