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还在疼，像有根铁丝在里头拧。陈三槐没闭，也不敢闭。光幕还挂在酆都城上空，红字滚得越来越慢，可他知道不能停。一旦断了，那些灰就又成了普通纸屑，谁捡谁死。
他指甲盖磕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声音闷得像是敲在棺材板内侧。疼让他清醒。数据流还在眼前闪，一串乱码裹着节日促销弹窗来回冲刷——“蟠桃节大促！买十送一！”、“天庭快递今日达，错过再等五百年！”——全是障眼法。
他咬牙，把注意力往深处压。通阴眼的视野一层层剥开虚假信息，终于抓到个重复出现的代码段：tp-Yd-001。
这串字符他记得。张果老那老头吹牛时提过，说是玉帝元宇宙登录器的编号批次，专供南天门后勤云仓调货用。当时他还笑，说天庭也搞团购？
现在没人笑了。
他顺着代码逆向追踪，感知一点点被拉高，穿过广告墙，穿过滤镜阵，最后钉在一个坐标上——南天门b7区，采购部冷链仓库。
信号源就在那儿。
他喘了口气，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在脸上划出一道黑线。纸灰粘在皮肤上，不痒也不痛，就是甩不掉。
“太爷爷。”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机顶盒还能用吗？”
身后传来塑料壳摩擦地面的声音。太爷爷抱着他的智能盒子蹭过来，屏幕贴着肚皮，天线歪得像根煮软的面条。
“刚连上地府养老网，正看京剧回放呢。”老头嘟囔，“你要我黑天庭？我这破盒子连汉代协议都卡顿。”
“试试北斗阵。”陈三槐说，“你那十二个纸人，排成勺子形，头朝南。”
太爷爷哼了一声，但还是照做。他把那些唱戏的纸偶一个个摆在地上，动作慢得像在喂猫。纸人穿着戏服，脸涂得花里胡哨，站成歪歪扭扭的一排。
陈三槐低头看了眼自己道袍。补丁密密麻麻，位置恰好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他没吭声，只是把右手按在胸口，让布料贴紧皮肤。
两股气息撞在一起。
机顶盒突然嗡了一声，屏幕闪出雪花，接着跳出一行字：【正在配对高级神网……】
编钟响了。不是真响，是盒子里传出来的电子音，叮叮当当乱成一团。
“非法访问警告！”太爷爷念着屏幕，“我靠，天庭这么小气？看个视频都要实名认证？”
“别管它。”陈三槐盯着左眼里的数据流，“继续连。”
盒子抖了几下，画面猛地一黑，然后跳出一段循环录像。
画面里，张果老倒骑在一头毛驴车上，车身上印着巨大二维码，扫一眼就能跳转到“天庭优选”小程序。他手里摇着蒲扇，车筐里堆满了红色包装的辣条，袋子上印着四个字：蟠桃味道。
陈三槐呼吸一顿。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重播。这是实时监控截流。
他看清了生产日期——癸卯年七月初九子时。
正是陆离在地狱第七层点燃熔炉的时间。前后误差不超过三分钟。
他手指发紧，指节泛白。这辣条不是零食，是时间戳。是启动私铸系统的钥匙。
“能存下来吗？”他问。
“存了。”太爷爷拍了下盒子，“内存卡还剩半格，够你查三天。”
陈三槐没说话。他咬破舌尖，血味在嘴里散开。疼痛让他集中精神。他把通阴眼的焦点锁在辣条包装上，掐诀，抬手，指尖对着空气一抓。
一股阻力从虚空中传来，像是扯着一层湿透的纱布。他手臂青筋暴起，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然后，一根完整的辣条被他硬生生从影像里抽了出来。
落在掌心。
包装鲜艳，封口完好，摸上去还有点温。
他立刻翻到背面，找到生产信息栏。日期、批次、厂家代码，全都和录像一致。没有pS痕迹，不是伪造。
这是实物证据。
他攥着辣条，指缝发抖。这不是巧合。张果老表面是个卖辣条的老汉，实际是玉帝采购系统的终端节点。他送来的东西，直接触发了阴间金融系统的启动程序。
而陆离，不过是执行者。
天上有人动手，地下才跟着烧账。
太爷爷凑过来瞧了一眼，嘀咕：“你从电视里掏东西，算不算盗窃国家财产？”
“算。”陈三槐低声道，“但我偷的是真相。”
他抬头看向天空。光幕还在，但边缘已经开始模糊。红色警告字一条条熄灭，像快没电的霓虹灯。
他知道时间不多。病毒还在运行，信号源已经转移。刚才那一波反向输出耗掉了太多精力，通阴眼快要撑不住。
可他还不能闭。
他把辣条塞进道袍夹层，紧贴着生死簿放好。两样东西挨在一起，微微发烫。
“太爷爷。”他又开口，“再试一次。调出张果老的所有采购记录，按‘冥界特供’分类筛一遍。”
老头翻白眼：“你以为这是淘宝？还能搜关键词？”
“试试。”陈三槐盯着他，“他说过‘现在的年轻人把功德当流量卖’，这话不对劲。一个跑腿送货的，凭什么评价修行体系？”
太爷爷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重新摆正机顶盒，把纸人挪了挪位置，又按了几下遥控器。盒子发出咯吱声，像是快散架。
几秒后，新画面跳出来。
依旧是张果老的送货路线图，但这次多了标注。每一批货物旁边都挂着小标签：【含阴符涂层】、【可激活契约烙印】、【匹配轮回节点频率】。
最后一行写着：【本次配送已完成，待签收方：阎罗派系阴阳账房 - 判官陆离】。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喉咙发干。
这不是偶然接触。是合作。是供应链式的犯罪链条。天庭采购部提供合规外衣，陆离负责落地执行。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而辣条，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看怀里的通讯器。屏幕黑着，但接口处有一点湿痕，像是刚才滴过的药水残留。
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上金属，一阵刺痛从左眼炸开。
视野裂了。
不再是细缝，而是一道竖直的裂口，贯穿整个瞳孔。里面涌出新的数据流，速度比之前快了数倍，方向直指十八层地狱深处。
这不是警告。
是召唤。
他咬牙撑住，没动。汗水顺着下巴滴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纸灰混着汗，在皮肤上糊成泥。
太爷爷看着他，喘着气说：“你眼睛……要废了。”
“还没。”陈三槐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把脸，“还能看。”
他盯着那道裂缝里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接收……指令……更新……目标……”
话没说完，左手突然抽搐。指尖不受控制地在地上划动，像是被人牵着写字。
划出三个字：**汤映红**。
她又出现了。不在之前的名单里，却被系统单独标记。说明她的重要性提升了。或者，她已经接触到了核心。
陈三槐呼吸变重。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汤映红的孟婆汤店靠近地府数据中心，她每天熬汤释放的香味会干扰信号传输。如果她无意中成了节点……
他不敢想下去。
他抬手，再次将感知沉入裂缝。这一次，他主动迎向数据洪流，任由信息冲刷神经。
看见了。
看见张果老把葫芦递给某个穿官服的人，对方接过，往云仓服务器里倒了一点粉末；
看见辣条在运输途中自动升温，包装内侧浮现出微型符文；
还看见一只纸鹤飞过南天门安检口，守卫扫了二维码，放行。
全都是合法流程。
可每一步，都在为私铸系统铺路。
他睁开眼，嘴角渗血。刚才那一探，差点把脑子烧穿。
但他拿到了东西。
一段加密日志残片，记录着最近三次“元宇宙登录器”出库详情。收货人签名栏，赫然写着两个字：陆离。
不是代签。
是亲笔。
这意味着陆离能直接对接天庭系统。他的权限，高得离谱。
陈三槐把这段信息默记在心，同时将辣条握得更紧。它现在不仅是物证，更是钥匙。能打开一扇通往更高层级的门。
他不能松手。
也不能闭眼。
远处，第一只纸鹤开始自燃。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像是收到了新指令，集体坠落，化作飞灰。
风一吹，朝这边飘来。
他坐着不动，右手压在道袍夹层上，左手撑地保持平衡。汗水浸透后背，纸灰粘在睫毛上，眨一下就刺疼。
光幕彻底熄灭前，最后一条红字闪过：【系统已升级】。
他抬起头，望向南天门方向。
那边晴空万里，一朵云都没有。
他低声说：“你装得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