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轻轻颤动了一下。
陈三槐盯着那堆烧尽的合同残渣，手指还沾着从手腕划出的血。他没说话，只是把血抹在了林守拙递来的路由器天线上。这东西通体漆黑，四角贴着黄符纸，顶部一根铜线弯成“卍”字形，是林守拙连夜用纸马骨架和旧手机零件拼出来的。
“往生wiFi。”林守拙低声说，“试一次，能连上阴间的网。”
陈三槐点头。他右眼又开始流泪，一滴砸在地上，渗进灰里。左眼视野里，祖先们的债务清单正疯狂滚动，几十个名字接连亮起红灯，扣款提示刷得像菜市场电子屏。
林守拙按下开关。
路由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指示灯由暗转蓝，一闪，两闪。墙角那匹被拽回来的纸马突然抖了抖耳朵，前蹄抬起半寸，又重重落下。
信号有了。
陈三槐掏出手机，屏幕刚亮，一条短信跳出来：
【阴间快递提醒】您亲属太爷爷已下单“骨质疏松灵”10箱，附赠pS修改寿命教程，预计三日内送达阳间收件点，请保持灵魂频率畅通。
发送时间：阴历七月初七，子时三刻。
林守拙凑过来一看，差点把手里的拐杖扔了。“他……他在地府还能网购？”
“不止。”陈三槐翻看短信记录，“上个月他还订了十二个唱戏的纸人偶，说是女团打榜要用。”
话音未落，路由器蓝光骤然增强，整个地下室被照得发青。空中浮现出一幅画面：一间宽大的账房，木桌长案，判官陆离背对镜头坐着，右手拨打算盘，左手执朱砂笔，在一本厚重册子上写写画画。
那册子封面写着三个字——生死簿。
陈三槐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条目页。功德值一栏原本显示“+876”，此刻数字飞速下跌，每秒减100点，已经掉到“-324”。
更吓人的是，陆离毫无反应。他还在低头算账，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直播。
“他在阴司。”林守拙声音压得很低，“可我们在这儿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我们看。”陈三槐盯着画面角落，“是他被推流出来了。”
他伸手想关手机热点，却发现路由器仍在运行，蓝光不灭，嗡鸣声反而越来越稳。他拔电源线，插头像是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这时，墙角传来窸窣声。
一个穿明光铠、套着老头衫的小老头从土里钻出来，手里提着夜壶，蹲在路由器旁边盯着指示灯看。他眯着眼，像是在听什么节奏。
陈三槐认得他。“杨石头？你怎么在这儿？”
杨石头没理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路由器底部。“这玩意儿接的是阴曹主干网，比城隍庙香火通道还稳。”他又嗅了嗅空气，“还有债力气味，熟得很。”
“你能断它信号吗？”陈三槐问。
杨石头摇头。“这不是阳间设备，是拿纸扎术+阴德认证做的桥接器。现在它反向供电了，地府在给它输能。”
话刚说完，路由器蓝光猛地一炸，投影画面扭曲片刻，竟切换到了另一个角度——这次是陆离的背后。墙上挂着一块电子屏，显示几行小字：
**远程监控·孟婆汤铺节点**
**信号源Id：mt-REd-07**
**数据同步中……**
“这是我们在被监视。”林守拙脸色变了，“他们早就装了后门！”
“不对。”陈三槐盯着那串Id，“mt-REd-07……这是汤映红的汤铺编号。她那边也有这种设备？”
杨石头忽然把夜壶倒过来，倒出半壶褐色液体，泼在路由器接口上。酒液一碰铜线就冒白烟，投影画面剧烈晃动，陆离的身影模糊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但那一瞬间，陈三槐看清了生死簿上的备注栏：
**绑定协议生效：双倍阴债追缴程序启动，倒计时72时辰。**
他右眼泪水不断，左眼看到的债务清单全变成了红色警告框，弹窗叠弹窗：
【检测到跨域非法通信】
【执行惩罚性扣除】
【关联三代祖先账户冻结中】
“它不是连上了。”陈三槐咬牙，“是把我家祖坟挂上了公网。”
林守拙二话不说，撕下一页《阴阳折纸七十二变》图谱，折成一只微型纸鸟，直接塞进路由器散热口。纸鸟吸了口气似的膨胀一圈，然后“砰”地炸开，碎片四溅。
蓝光闪了几下，终于熄灭。
投影消失，嗡鸣停止，地下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三人喘着气，谁都没动。
过了几秒，杨石头捡起夜壶盖，盖住路由器天线，嘴里念叨：“土地神位格压制，暂时封了。”
林守拙瘫坐在墙边，手里捏着烧焦的图谱残页，额头冒汗。“第十九变……我爹说过，活人变纸不算完，真正的变法是让纸活过来。这东西……它已经学会自己联网了。”
陈三槐没说话。他低头看手机，太爷爷的短信还在，刷新时间定格在“子时三刻”。他再看左眼，债务清单暂停刷新，但所有账户都标着“待稽查”。
右眼的泪还没停。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湿。
这时，地上那台路由器残骸突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外壳裂开一道缝，一行细小的红字缓缓浮现：
**双倍阴债，倒计时72时辰。**
杨石头看见了，咕哝一句：“以后烧纸是不是还得扫码付款？”
林守拙没笑。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陈三槐：“你刚才说……太爷爷订了十二个纸人偶？”
“嗯。”陈三槐点头，“说是女团。”
“我师父留下的铜钱。”林守拙声音发紧，“每一枚都刻了防伪纹。我在那些面膜芯片上看到了同样的纹路。”
陈三槐猛地抬头。
“他们用了我的手艺。”林守拙攥紧残页，“还用了你师父的东西。纸马啃月光不是为了吸阴气……是为了喂这个路由器。”
“所以陆离能实时监控。”陈三槐冷笑，“我们每一次查账，他都在记。”
杨石头站起来，把空夜壶往腰带上一别。“这事我得上报。但不能走正规渠道，账房的人可能已经盯上我了。”
“你先别走。”陈三槐拦住他，“这东西既然能连上，就能反向追踪。我想知道，除了陆离，还有谁在看。”
“你要黑进地府系统？”林守拙瞪眼。
“我不懂技术。”陈三槐把手机塞进口袋，“但我懂欠债的人最怕什么。”
他蹲下身，从道袍内袋摸出一枚铜钱，放在路由器残骸旁边。铜钱边缘有磨损，正面一个“刘”字，是太爷爷账户的标记。
“他用pS改寿命，骗过银行三次。要是他知道有人动他网购额度……”
话没说完，铜钱突然轻微震动了一下。
像是收到了回应。
林守拙看着那枚钱，咽了口唾沫。“它……它在联网？”
“不是联网。”陈三槐伸手盖住铜钱，“是有人在那边，点了‘已读’。”
杨石头往后退了半步。“这哪是wiFi，这是往生网啊。”
地下室陷入沉默。只有那行红字还在地上缓缓发光：
**双倍阴债，倒计时72时辰。**
陈三槐蹲在残骸旁，右手紧攥手机，屏幕上停留着太爷爷的短信。左眼阴债清单闪烁红光，右眼泪水顺着下巴滴落，砸在路由器裂缝边缘。
林守拙坐在角落，手中捏着烧焦的图谱残页，眉头紧锁。
杨石头提着空夜壶，蹲在墙边喃喃自语。
路由器外壳的裂痕深处，红字再次微弱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