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手机塞回裤兜,手指在屏幕边缘蹭了两下。他没点发送,也没锁屏,就那么揣着走了几步,肩膀耷拉着,像被什么压住了。
娜娜抱着平板跟在后面,脚步比平时慢半拍。她眼睛的光亮频率低了些,像是电量不足的灯。苏珊走在最边上,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指节时不时动一下。卡尔低头看着地面,嘴里默念着几个词,又停住,换下一个。
四个人进了楼道,电梯还没到。陈浩靠在墙上,抬头看楼层指示灯。没人说话。
门“叮”一声开了,他们走进去。屋里亮着灯,厨房传来锅铲碰锅底的声音。陈浩妈听见动静探出头,围裙带子歪了一边。
她看了眼陈浩,又扫过其他人,手里的铲子停在半空。
“咋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没人应。陈浩爸从沙发后抬起头,报纸折好放在腿上,眼镜滑到了鼻尖。
“谈砸了?”他问。
陈浩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也不是砸。就是……人家不信。”
他爸点点头,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正常。”
“我们拿不出样本。”陈浩声音低,“数据再全,人家说可能是编的。”
“那你编了吗?”他妈一边盛汤一边问。
“没有。”
“那不就得了。”她把碗放在桌上,“人家不信,是人家的事。你们做了啥,自己清楚就行。”
陈浩抬头看她。她已经转身回厨房了,背影有点胖,头发扎得松,几根白的露在外面。
“吃饭。”她说,“凉了不好吃。”
饭桌上还是没人主动开口。娜娜把平板放在膝盖上,屏幕黑着。苏珊夹了口菜,嚼得很慢。卡尔低头扒饭,一粒米粘在嘴角也没擦。
陈浩妈忽然说:“我昨天看电视,说有个老头种了三十年红薯,没人信他能亩产三千斤。结果人家真种出来了,还拿了奖。”
她顿了顿,“你们现在不就是在种红薯吗?”
陈浩差点呛住。
“这比喻……也太接地气了。”他说。
“我就这水平。”她笑了笑,“但道理一样。你做了事,别人迟早知道。”
陈浩爸接话:“科学家本来就爱挑刺。你要是一说他们就点头,那才不对劲。”
“今天那个姓郭的,问题确实多。”陈浩说,“可他说的都挺有道理。”
“有道理才好。”他爸夹了块豆腐放进他碗里,“说明人家认真听了。要是敷衍你,连问都不会问。”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娜娜突然打开平板,调出邮件列表。“清华想用我们的数据做教学案例。”她说,“浙大要合作建模,还有一个国外机构发来邀请函。”
“国外的先放一边。”陈浩说,“清华和浙大的呢?”
“可以共享非原始数据包。”娜娜说,“我已经整理出脱敏版本。”
“你还记得会上他们提的问题?”陈浩问。
“全部记录。”娜娜点开一段音频,“郭伍研究员提出三点核心质疑:样本真实性、数据采集规范性、以及母星技术原理的可验证性。”
“这些能解决吗?”
“第一项依赖实物证据,目前无法补充。第二项已有视频佐证流程合规。第三项可通过模拟实验间接验证。”
“也就是说……不是全盘否定?”
“准确来说,是要求进一步验证。”娜娜说,“这是科研常态。”
陈浩呼出一口气,像是憋了很久。
“我以为他们是完全不信。”
“怀疑不等于拒绝。”娜娜蓝光闪了闪,“他们的提问方式属于标准审查流程。”
苏珊放下筷子。“所以咱们没搞砸?”
“相反。”娜娜说,“李研究员已提交内部报告,建议设立民间协作专项基金。”
“真的?”卡尔抬头,“他们愿意支持?”
“文件正在审批。”娜娜说,“进度条显示已完成百分之六十三。”
餐桌上的气氛变了。陈浩感觉胸口那团闷气慢慢散了。
“我还以为今天是去挨批的。”他说。
“本来就是。”苏珊笑了,“谁让你物理考47分。”
“那也是事实。”陈浩耸肩,“我不装学霸。”
“你也没装。”她夹了口菜,“你就说了你看到的。这就够了。”
卡尔突然站起来,走到书桌前翻出一本笔记。“我要重新整理术语对照表。”他说,“下次我可以直接回答三十七个常见地质学名词的地球对应表达。”
“别熬夜。”陈浩妈说。
“我不困。”卡尔握紧笔,“我想准备好。”
苏珊走过去,把手搭在他肩上。“我们一起。”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表情轻松了。
陈浩看着他们,又回头看向父母。他爸正低头喝汤,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妈在收拾空碗,动作利索。
“其实。”陈浩说,“今天最难受的不是被问住。是怕让你们失望。”
他妈停下动作,转过身。“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
“我没考上好大学,工作也不稳定,整天瞎折腾……”
“那你现在做的事,是瞎折腾?”她问。
“不是。”
“那就不是失望。”她说,“我们看你敢去做别人不敢想的事,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陈浩爸抬头:“你小时候拼乐高,拼错了就拆了重来。拼了二十次才成功。那时候你说‘我就不信拼不好’。现在不也一样?”
陈浩笑了。
“可能吧。”
“人这一辈子,哪有每次都对的。”他妈拍拍他肩膀,“摔倒了,回家洗把脸,明天接着走就行。”
客厅灯很亮,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娜娜把平板合上,放在茶几上。苏珊坐回沙发,拿起水杯喝了口。卡尔翻开笔记本,开始写第一行字。
陈浩站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风灌进来,带着夜晚的凉意。楼下路灯下有个小孩在骑车,绕着圈跑,笑声断断续续传上来。
他拿出手机,解锁。
晨会总结还在草稿箱里。
他点开编辑界面,删掉原来那句“会议未达成共识”,重新打字:
“今日交流确认三项后续合作方向,数据验证流程启动中。”
发送。
手机放回兜里时,震动了一下。
新邮件提醒。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
发件人:国家天文台行星地质研究中心。
标题:关于第二批模拟实验的具体安排。
他没点开。
转身回屋,顺手关了阳台门。
“妈。”他说,“明天能煮粥吗?我想带点去公司当早餐。”
“行。”她应声,“多煮点,给娜娜也装一碗。”
“谢谢妈。”
他坐下,看见娜娜正看着他。
“怎么了?”
“你刚才修改的总结内容,我已经同步备份。”她说,“另外,我更新了家庭日程表。接下来两周,共有十一场线上学术问答预约。”
“这么多?”
“都是主动申请的。”她说,“最早一场,明早九点。”
苏珊伸了个懒腰。“那今晚得早点睡。”
卡尔合上本子。“我再检查一遍术语表。”
陈浩靠进沙发,头往后仰,盯着天花板。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没人回答。
但他知道答案。
窗外夜色很深,屋里灯光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