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院子里的规矩立下了，日子清净了，但麻烦却从外面找上了门。
风，是从红旗公社卫生院刮起来的。
“什么？开刀？在土坯房里？”
孙院长，一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猛地把手里的报纸拍在桌上。他那张因为长期养尊处优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给他汇报消息的，是院里一个惯会溜须拍马的药剂师。
“千真万确啊孙院长！靠山屯那边都传疯了！说是王强家的孩子得了肠痈，白素心就用一把小刀，在王家那个懒汉的温室大棚里，给那孩子开膛破肚，把烂肠子给割了！”
药剂师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
“现在那孩子活蹦乱跳的，都说白素心是神医下凡！”
孙院长的脸，瞬间就黑得跟锅底一样。
白素心！
又是这个白素心！
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女人，钱主任一个电话打过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让他颜面扫地。他早就看这个成分不好、却总是一副清高模样的女人不顺眼了，现在她竟然还敢搞出这种事来？
开膛破肚？
这是治病救人吗？这是草菅人命！是拿贫下中农的身体当儿戏！
“好啊，真是好啊！”孙院长气得笑了起来，“真是反了天了！一个没有行医执照的赤脚医生，竟然敢私自动刀子！这是严重的医疗事故！是犯罪！”
他心里那股被压抑多日的嫉妒和怨恨，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他抓住了白素心的把柄！一个天大的把柄！
“马上召集纠察队！”孙院长猛地一拍桌子，下了命令，“跟我去靠山屯！我倒要看看，她白素心是不是真的长了三头六臂！这次，我非要把她打成封建迷信的牛鬼蛇神，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半个钟头后，一辆破旧的吉普车卷着漫天尘土，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靠山屯。
车上跳下来七八个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纠察队员，为首的正是满脸煞气的孙院长。
这阵仗，比上次抓投机倒把的还大，整个村子都被惊动了。
“白素心呢！让她给我滚出来！”
孙院长的吼声，在村子上空回荡。
村民们纷纷从家里探出头来，一看这架势，一个个都吓得不敢作声。
白素心正在院子里，教苏婉她们辨认一些基础的草药，听到这指名道姓的吼声，她拿着草药的手僵住了。
当她走出院门，看到孙院长那张扭曲的脸，和那些凶神恶煞的纠察队员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白素心！”孙院长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横飞，“你可知罪！”
他高高举起一本红皮小册子，义正言辞地宣布。
“我接到群众举报，你无证行医，私自动刀，用封建迷信的歪门邪道给人民群众开刀，险些闹出人命！这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你这种隐藏在革命队伍里的害群之马，必须被揪出来，批倒批臭！”
“来人！把她给我带走！带回公社开批斗大会！”
两个纠察队员立刻上前，就要去抓白素心的胳膊。
白素心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批斗大会？
她太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了。一旦被带走，扣上这顶帽子，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不仅她自己，甚至会连累到王昊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
周围的村民们围了一圈又一圈，他们窃窃私语，却没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句话。
他们前几天还对白素心感恩戴德，可此刻在“官方”的威压下，那点微不足道的感激，瞬间就被恐惧吞噬了。
王强和李翠芬两口子也挤在人群里，他们看着脸色煞白的白素心，心里又急又怕，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绝望，笼罩着白素心。
就在那两只手即将碰到她胳膊的瞬间，一个清亮又坚定的女声，划破了这压抑的空气。
“我看谁敢动白医生！”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
林晚晴从王昊的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手里没有武器，只有一卷卷起来的粗纸。可她就那么站在那里，身板挺得笔直，一个人，却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孙院长眯起眼：“你是什么人？敢阻挠我们执行公务？”
“我是红旗公社靠山屯的下乡知识青年，林晚晴。”
林晚晴一步步走到孙院长面前，将手里的纸卷，“哗”地一下展开。
那是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
“孙院长是吧？你说白医生草菅人命，用封建迷信害人？那我想请问，东头李大娘的风湿病，是不是白医生几片药就让她能下地走路了？”
“西头赵二牛的胳膊被划开大口子，是不是白医生给他敷上药，几天就好了？”
“还有！”林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她指着人群里的王强，“王强家的孩子小宝，误食毒蘑菇，高烧不退，是不是白医生一碗药汤，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那股子浩然正气，竟逼得孙院长不自觉地后退。
“你说的开刀，就是前几天，小宝肠痈发作，疼得快死了！全村人都束手无策！是白医生，在最简陋的条件下，冒着天大的风险，把他救了回来！”
“这不是草菅人命！这是救死扶伤！这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宝贵的革命人道主义精神！”
林晚晴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在在场村民的心坎里。
那些原本畏缩的村民，慢慢地抬起了头。
孙院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强自镇定：“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救活了又怎么样？程序不对，就是违规！就是犯罪！”
“程序？”林晚晴冷笑一声，“在人命面前，你跟我谈程序？”
她高高举起那封信。
“这是我们靠山屯全体村民写的‘万民信’！上面写的，都是白医生救死扶伤的一件件事实！”
她转过身，面向所有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乡亲们！白医生救过我们，我们不能让她被坏人冤枉！现在，谁愿意为白医生作证的，就上来！在这封信上，按下你的红手印！”
这是王昊教她的“群众路线”。
真正的力量，永远来自于人民群众！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终于，人群中，一个壮硕的汉子第一个冲了出来。
是王强！
他跑到林晚晴面前，二话不说，咬破自己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那封信的末尾！
“我王强作证！没有白医生，我儿子就没了！谁要带走白医生，我王强第一个不答应！”
一个，两个，三个……
被白素心救治过的李大娘、赵二牛……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一个个咬破手指，在那封信上，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指印！
很快，那张信纸的末尾，就印满了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红手印！
每一个手印，都是一份信任，一份承诺，一股力量！
林晚晴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承载着全村人意志的万民信，重新站到了孙院长的面前。
孙院长和他的纠察队，已经被眼前这副景象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孙院长。”林晚晴把信举到他眼前，“现在，你还要带走我们的白医生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要带走白医生，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我们靠山屯的群众，我们红旗公社的群众，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