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聪”及其残余势力的骚扰,如同夏日蚊蝇,虽不致命,却持续不断地叮咬,令人烦躁不堪,更牵扯了杜十四大量的精力。石龙带人四处追查,王启明熬夜深挖数据,虽然揪出了几个外围的马仔,稍稍打压了对方的嚣张气焰,却始终未能触及核心,找到“飞机聪”的藏身之处或其真正命门。对方就像滑不留手的泥鳅,利用对旧有地下规则的熟悉,不断躲避着追捕,并持续制造着小麻烦。
杜十四表面上依旧从容应对着集团的大小事务,出席各种商业活动,与昭思语配合默契,将天雷集团阳光的一面经营得风生水起。但他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藏的戾气,却逃不过陈墨的眼睛。这种双线作战、既要维持光鲜表象又要应对阴暗骚扰的状态,正在消耗着他的心力。
这天傍晚,杜十四处理完一天的工作,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鬼使神差地又将车开到了“天雷刺青”老店。店里正好没有客人,只有陈墨一人坐在工作台前,就着一盏明亮的台灯,仔细擦拭保养着那些陪伴他多年的纹身器械。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对待有生命的伙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器械清洁剂和色料的味道,有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墨哥。”杜十四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陈墨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只是用下巴朝旁边的茶台点了点:“坐。啱好水滚。(坐。水刚开。)”
杜十四依言在茶台旁的木凳上坐下,看着陈墨不紧不慢地净手、温壶、置茶、冲泡。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与他纹身时的专注如出一辙。沸水冲入紫砂壶,茶叶舒展,散发出醇厚的香气,稍稍驱散了杜十四心头的烦躁。
陈墨将一盏澄澈透亮的茶汤推到杜十四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盏,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飞机聪’班人,仲未搞掂?(‘鬣狗聪’那帮人,还没搞定?)”
杜十四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难得地流露出些许挫败感:“班契弟好似死老鼠咁,匿得好埋,又唔按常理出牌。石龙揾到几个散仔,打咗一餐,但乜都问唔到。启明查到啲流水,都系啲无乜料到嘅小额现金交易。佢哋就系睇死我而家身份唔同,唔可以好似以前咁,用最直接嘅方法。(那帮混蛋像死老鼠一样,藏得深,又不按常理出牌。石龙找到几个小喽啰,打了一顿,但什么都问不出。启明查到些流水,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额现金交易。他们就是看死我现在身份不同,不能像以前那样,用最直接的方法。)”
他现在是杜董,是成功商人,很多过去驾轻就熟的手段,如今确实需要顾忌影响,束手束脚。
陈墨静静听着,又给他续了一杯茶,目光平静地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你觉得,点样先算系‘彻底搞掂’?(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彻底搞定’?)”
杜十四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厉色:“当然系将‘飞机聪’班人渚个刮出嚟,彻底废咗佢哋,杀一儆百,等以后都冇人敢再搞事!(当然是将‘飞机聪’那帮人一个一个揪出来,彻底废了他们,杀一儆百,让以后都没人敢再搞事!)”这是他一贯的思维模式,直来直往,以暴制暴。
陈墨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渐沉的夜色,声音低沉而富有穿透力:“你打低一个‘飞机聪’,第日可能又会出嚟第二个‘傻仔明’、第三个‘癫仔强’。秦文远够晒恶够晒狼啦?衰咗之后,咪又系一样。(你打趴一个‘飞机聪’,日后可能又会冒出第二个‘傻仔明’、第三个‘癫仔强’。秦文远够恶够狠了吧?倒了之后,还不是一样。)”
他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杜十四:“问题唔系某一个人,而系呢个‘生态’。旧嘅秩序崩咗,新嘅秩序未真正咁整起身,咁就会不断会乱同埋‘癫狗’蒲头,去补返嗰个位,去争抢剩嘅烂肉。(问题不在于某一个人,而在于这个‘生态’。旧的秩序崩了,新的秩序未真正建立起来,那么就会不断有混乱和‘鬣狗’滋生出来,去填补那个空白,去争抢剩下的腐肉。)”
杜十四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他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过去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他习惯于解决眼前具体的敌人。
陈墨继续道:“你而家系天雷集团嘅杜董,呢个身份,可以帮你行通阳光底下嘅路。但系,你想真正喺佛山呢到企得稳,净系得一个身份,唔够。(你现在是天雷集团的杜董,这个身份,可以帮你走通阳光下的路。但是,你想真正在佛山这片地站稳,仅仅有一个身份,不够。)”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杜十四心上:“呢个世界,有光嘅地方,就一定有影。你想你嘅生意,你想你嘅人,以后都可以安安乐乐咁行光嘅路,咁你就一定要有人,或者你自己,可以镇得住、管得好啲影入面嘅所有嘢。你要做嗰个制定新规则嘅人,而唔系永远跟住旧规则,或者只系不断去破坏。(这个世界,有光的地方,就一定有影。你想你的生意,你想你的人,以后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走光的路,那么你就必须要有人,或者你自己,能够镇得住、管得好影子里的一切。你要成为那个制定新规则的人,而不是永远跟着旧规则,或者只是不断去破坏。)”
“制定新规则嘅人?(制定新规则的人?)”杜十四喃喃重复,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是巨大的震动。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不再是简单的“大佬”或者“话事人”,那是……“皇帝”?一个能真正主宰一方地下秩序,让所有阴影里的力量都按照他的规矩运行的存在?
“冇错。”陈墨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你要做嘅,唔系另一个秦文远。你要建立嘅,系一个唔同嘅秩序。可能更残忍,但系必须要更加讲规矩,更加有底线。要话俾人知,咩可以掂,咩绝对唔可以掂。守你规矩嘅,可以有路行;唔守规矩嘅,就要佢扑街含家铲。(没错。你要做的,不是另一个秦文远。你要建立的,是一个不同的秩序。可能更残忍,但必须要更讲规矩,更有底线。要让人知道,什么可以碰,什么绝对不可以碰。守你规矩的,可以有路走;不守规矩的,就要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呢个……系一条冇得返转头嘅路。(这是一条……没法回头的路。)”杜十四声音干涩。这意味着他不仅要面对外部的敌人,更要彻底改变自己的身份认知和行事法则。这比他想象中接手秦爷的地盘要复杂和艰难得多。
“你从嚟都冇得返转头。(你从来都没法回头。)”陈墨一针见血,“从你决定嚟揾我嗰一日开始,你嘅路就已经整定啦。分别只系,你系想一直俾江湖推住走,定系……自己行上去,坐系果个可以睇得最远、话得事嘅位。(从你决定来找我的那一天开始,你的路就已经注定了。分别只在于,你是想一直被江湖推着走,还是……自己走上去,坐到那个可以看得最远、说了算的位置。)”
店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茶香依旧袅袅弥漫。
杜十四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似乎既熟悉又陌生。企业家杜十四……地下皇帝杜十四……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身份,真的能在他身上融合吗?他真的能建立起一种不同于秦爷时代的、新的秩序吗?
巨大的压力和责任感如同山峦般压下,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自身命运的野心和力量感,也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陈墨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给他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和思考。他知道,这颗种子已经种下,能否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最终还要看杜十四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杜十四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和一种更深沉的锐利。
“我……要点样开始搞?(我……需要怎样开始?)”他问道,声音沉稳了许多。
陈墨看着他眼神的变化,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放下茶盏,缓缓道:“首先,你要有足够嘅能力同决心,唔止系武力,更重要系呢度(指了指心脏)同埋呢度(指了指脑袋)。(首先,你要有足够的力量和决心,不止是武力,更重要的是这里和这里。)”
“其次,”陈墨目光深邃,“你需要一个象征。一个足够代表你嘅决心、你嘅力量、同埋你就快要做起嘅新秩序嘅象征。一个俾人一睇到,就知你系边个,代表乜嘢嘅象征。(其次,你需要一个象征。一个足以代表你的决心、你的力量、和你将要建立的新秩序的象征。一个让人一看到,就知道你是谁,代表什么的象征。)”
杜十四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店里那口老式的挂钟,“铛”地敲响了一声,打破了寂静。
夜,更深了。
而杜十四的蜕变之路,才刚刚揭开序幕。等待他的,将是远比商业谈判更加复杂和凶险的征途。但他眼神中的光,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