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虹住进了市人民医院妇科病房。
单人间,窗外能看到梧桐山的轮廓,山色青黛,云雾缭绕,像一幅未干的水墨画。她没告诉父母,只说是公司外派培训,需要封闭两周。电话里,母亲絮叨着邻居家女儿又添了二胎,父亲则沉默地“嗯”了几声,便挂了。她知道,他们早习惯了她的“独立”,却不知这独立背后,是十二次心碎堆砌成的高墙。
她没有与任何一任前男友取得联系——手机通讯录中的那些名字,不是已经被她拉入黑名单,就是他们已然另有新欢。打开微信朋友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张秀恩爱的照片:闪耀的钻石戒指、幸福美满的婚纱照……再配上一句甜蜜的文案“往后余生,请多多关照”。曾经,她一直认为自己才是那个遭人背叛的可怜虫,但时至今日,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可能恰恰相反,也许她才是那个始终未曾将真心完全托付出去的人吧!然而,唯有阿力依旧默默地关心着她,每天都会按时给她送来饭菜。
就在那一天,刚刚完成增强 ct 检查后的她,身体异常虚弱,只能静静地躺在病床之上。此刻,她的手臂处仍残留着留置针所带来的胶布痕迹,而口中更是弥漫着造影剂所散发出的苦涩味道。正当她感到无比难受的时候,病房的房门却被人缓缓推开。紧接着,只见阿力手提一只保温桶,步履轻盈地走进了房间。他身着一套整洁得体的便装,发型梳理得井井有条,手上还拎着一大袋水果——其中不仅有苹果、橙子这样常见的品种,还有梨子这种较为特别的选择。这些水果无一例外,全都符合她平时在外卖订单备注栏内所填写的要求——除了需要忌口的部分以外,可以接受的其他种类的水果。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站长说你住院了。”他放下保温桶,手有点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不敢直视,“我……我炖了鸡汤,加了党参和枸杞,我妈说补身子最好。还放了点黄芪,不苦,你尝尝。”
林海虹鼻子一酸。她想起那些男友,连她生理期痛经都要嫌她“娇气做作”,说她“情绪不稳定影响工作效率”;第七个甚至在她发烧时抱怨:“你能不能别总生病?我项目正关键。”而这个外卖小哥,却默默记住了她喜欢喝什么汤——清淡、少油、不放味精,只加一点点盐提鲜。更记得她从不吃香菜、葱、蒜,连姜都只接受老姜。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问,声音轻得像羽毛,怕惊散了这难得的温柔。
阿力沉默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峦,低声说:“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
林海虹愣住,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听见命运齿轮咔嗒一声,重新咬合。
“从第一次给你送外卖,我就喜欢你了。”他转过身,眼神坚定,没有一丝闪躲,像山涧里的石头,沉稳而真实,“我知道你条件好,住高档小区,开宝马,看不上我这种送外卖的。但我就是……忍不住想对你好。看你点单总是很清淡,我就猜你肠胃不好;看你总是一个人吃饭,我就想你是不是很孤单;看你生病还坚持上班,我就心疼。”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有次下雨,我看见你站在阳台发呆,手里拿着一杯咖啡,站了快一个小时。那天我没接别的单,就在楼下等,怕你出事。”
林海虹哭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悔恨。她想起自己翻遍十二个男人的手机,却从未好好看过一个人的眼睛;她计算他们每一分每一秒的行踪,却从未问过他们累不累;她要求他们完美无瑕,却忘了爱情需要包容和瑕疵。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符合标准的“丈夫”,却忽略了最本质的东西——真心。
“如果……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她哽咽,泪水滑过脸颊,滴在病号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阿力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带着常年握车把留下的茧:“现在也不晚。”
可医生的话,像一盆冷水浇下:“肿瘤已经扩散到淋巴,最多半年。手术风险极高,即使成功,复发率也超过80%。”
林海虹看着阿力,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像云破月出:“你知道吗?我以前总以为,姻缘是算出来的,是合八字合出来的,是看紫微斗数排出来的。师傅说我孤鸾煞入命,红鸾星陷落,注定情路断绝。我信了,所以拼命想抓住每一个‘可能’,结果越抓越空。”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向窗外的云:“可现在我才明白,姻缘是撞出来的,是等出来的,是在你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有人愿意握住你的手,不嫌弃你的病容,不计较你的过去。”
阿力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化作云烟消散。
当晚,林海虹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云雾缭绕的庭院,面前站着一位白发老者,手持拂尘,笑容慈祥。庭院中央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树上挂满红线,每根线上系着一对小木牌,写着男女姓名。可有一根红线,从树顶垂下,却空荡荡的,无人可系。
“那是你的线。”老者说,声音如钟,“你剪了十二次,每一次都以为能重来,却不知红线一旦断裂,便难再续。如今,它只剩一缕残丝,系不住别人,也系不住自己。”
“那我该怎么办?”她问,声音颤抖。
老者摇头:“命已定,运可改。若遇真心,哪怕一日,亦胜百年虚度。”
她惊醒时,阿力正坐在床边打盹,头一点一点的,手里还攥着空了的保温桶。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黝黑的脸庞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长的影子。她轻轻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温热的,真实的。
原来,月下老人并非沉默,只是她一直听错了方向。
真正的姻缘,不在命盘里,不在签文中,而在一个平凡人默默为你裹三层塑料袋的雨夜里,在他记得你不吃香菜的细节里,在他明知你命格孤煞,仍愿牵你手的勇气里。
她忽然想起《西厢记》末页夹着的一句批注:“孤鸾非孤,得真心即破煞;红鸾虽陷,遇至诚可升天。”
或许,她等的从来不是良人,而是这一刻的自己——终于愿意放下控制,接纳不完美的真心。
她默默地剪了第十三根红线,夹在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