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鸡鸣镇的土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求医问药的人却不管这些,他们踩着烂泥,把淼火柱家的院子踩成了一个大泥潭。阿翠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用簸箕一簸箕地往外舀泥水,嘴里念叨着:“作孽哟,作孽哟。”
村委会计淼一秒是第一个找上门的重病号。
他躺在担架上,被四个壮汉抬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像一张被揉皱了的草纸。他得的是肺结核,已经转了癌,镇卫生院的王医生说,顶多还有三个月活头。他老婆跟在他后面,眼睛哭得像两个桃子,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家里卖了耕牛换来的钱。
“狐仙大人……”淼一秒有气无力地趴在担架上,冲着堂屋的方向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口黑血吐在泥地上,像朵枯萎的花。
淼火柱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面前摆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香。他看着担架上的淼一秒,心里一阵发毛。他知道淼一秒的病,治不好了。可他体内的“那个他”,却似乎对这种场面很感兴趣。
凌晨五点十七分,挂钟的指针重合。
淼火柱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开始剧烈地抽搐。他口吐白沫,眼珠翻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阿翠和邻居们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抽搐持续了三分钟。然后,淼火柱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像只猴子一样窜到堂屋中央,眼睛发直,嘴角挂着白沫,声音沙哑地喊:“我是狐仙!你们要求什么?”
人群里一阵骚动。淼一秒的老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狐仙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家老秒吧!他不能死啊!”
“狐仙”闭上眼,手指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盯着淼一秒,说:“你的病,是‘痨气’冲了心脉。要用花椒、胡椒、辣椒,加敌敌畏,熬成粥,每天吃三克,一个月后,自然痊愈。”
“敌敌畏?”淼一秒的老婆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是农药啊!会毒死人的!”
“狐仙”冷笑一声:“信不信由你。这是狐仙的秘方,专治疑难杂症。你要是不想救他,就拉倒。”
淼一秒躺在担架上,听着“狐仙”的话,心里一阵挣扎。他知道敌敌畏是剧毒农药,喝下去肯定没命。可他又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他想起自己还没上大学的儿子,想起家里年迈的老母亲,想起老婆那哭肿了的眼睛。他咬了咬牙,心想:反正是个死,死马当活马医吧。
“我……我吃!”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老婆哭着拦他:“老秒,你疯了?那是毒药啊!”
淼一秒摇了摇头:“死也得死个明白。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他让老婆去买了花椒、胡椒、辣椒,又从家里翻出去年黄豆除虫害剩下的半瓶敌敌畏。他把三样调料和敌敌畏倒在一起,加了点水,熬成了一锅黑乎乎的糊糊。他用小勺舀了一点,尝了尝。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冲进喉咙,呛得他直咳嗽,嘴唇瞬间就麻了。
他老婆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老秒,你这是何苦呢?”
淼一秒苦笑一声:“死也得死个明白。”
他每天吃一小勺,吃得他嘴唇肿得像香肠,舌头麻木,肚子疼得打滚。他老婆看着他受罪,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也无可奈何。
一个月后,奇迹发生了。
淼一秒的咳嗽竟然止住了,脸色也红润起来,能下地干活了。他去市里的医院检查,医生惊讶地发现,他肺部的癌细胞竟然控制住了,没有继续扩散。
“神了!真是神了!”医生拿着检查报告,激动得直搓手,“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淼一秒拿着检查报告,哭着跑到淼火柱家,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响头:“狐仙大人,您真是活神仙!谢谢您救了我一条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十里八乡。
“狐仙用敌敌畏治好了肺癌!”
“狐仙的秘方,包治百病!”
一时间,鸡鸣镇成了“神医之乡”。深圳的老板、上海的官员、北京的领导,都坐着豪车,带着保镖,来到鸡鸣镇,找淼火柱“指点迷津”。他们有的是来治病的,有的是来问财运的,有的是来求子的。淼火柱家的院子,每天都被豪车堵得水泄不通。镇上的小卖部、饭馆、旅店,生意都好了起来。连村口卖烤红薯的老王,每天都能卖出上百个红薯。
淼火柱从一个穷困潦倒的农民,变成了一个受人尊敬的“神人”。他走在镇上,人人都要跟他打招呼,叫一声“火柱哥”或者“狐仙大人”。他家的杂货铺,生意也好了起来,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为了沾沾“仙气”。阿翠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买了新衣服,新家具,还给儿子买了台新电脑。
可淼火柱自己,却越来越痛苦。
他知道,淼一秒的病,根本不是他治好的。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狐仙”附体时,他体内的“那个他”,用一种戏谑的语气说:“让他吃敌敌畏,看他敢不敢吃。”他想阻止,想喊叫,但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说出那些话,看着淼一秒的老婆哭着求他,看着淼一秒绝望地吃下那碗毒药。
他以为淼一秒会死。可没想到,一个月后,淼一秒竟然活蹦乱跳地回来了,说他的病好了。
他偷偷去问淼一秒,到底是怎么回事。
淼一秒告诉他,其实他根本没吃敌敌畏。他说,那天他老婆哭着拦他,他心里也害怕,就把那碗毒药倒了,偷偷去市里的医院,找了个老中医,开了些中药吃。那中药很贵,是他卖了耕牛的钱。他怕别人知道他没吃“狐仙”的药,所以一直瞒着。
淼火柱听完,愣住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他体内的“那个他”,明明是在戏弄淼一秒,可结果,却阴差阳错地救了他。
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那个他”的阴谋。
他开始怀疑一切。他怀疑那些来找他“看病”的人,是不是真的病好了。他偷偷跟踪过几个人,发现他们有的去了医院,有的找了别的偏方,并没有按照“狐仙”的方法去做。可他们回来后,都说病好了,都说是“狐仙”救了他们。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去找大山,想问问他的意见。
大山还是那身黑衣,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静静地等着他。
“大山,我……我该怎么办?”淼火柱把最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大山。
大山听完,沉默了很久,说:“火柱,你体内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邪门。它不仅能看透人心,还能影响人的命运。你最近是不是觉得,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它了?”
淼火柱点了点头。他最近发现,自己体内的“那个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他只是稍微动了点贪念,或者起了点虚荣心,“那个他”就会立刻出现,控制他的身体,说出一些他不想说的话。
“我感觉,我快被它吃掉了。”淼火柱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怕,火柱。只要你的本心还在,它就永远不能完全控制你。你要记住,你是淼火柱,不是什么狐仙。”
淼火柱点了点头,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可他没想到,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的儿子淼淼淼,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城里读过几年书,见过些世面。他看到家里每天来这么多有钱人,看到他们送来的“香火钱”,虽只有几块钱,但淼淼淼眼睛都红了。
“爹,你傻啊?”一天晚上,他把淼火柱拉到院子里,压低声音说,“这么多人来找你,你不收钱?”
淼火柱瞪了他一眼:“狐仙不让收!”
淼淼淼冷笑一声:“狐仙也要吃喝拉撒,不收钱,谁给它塑像?再说了,这些人有的是钱,给他们看一次病,收他们个千儿八百的,他们也不会在乎。”
淼火柱犹豫了。他知道儿子说得有道理,可他又觉得,这样做不对。
“可是……狐仙说,不能收钱。”他小声说。
淼淼淼撇了撇嘴:“爹,你糊涂了!狐仙是你,你就是狐仙!你说能收,就能收!”
他偷偷收起了“挂号费”,从一百涨到一千,后来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他买了一部新手机,专门用来接预约电话。他还雇了两个保安,专门维持秩序,不让那些没预约的人进来。
淼家的日子,一下子变了样。他们盖了三层小楼,买了宝马,天天去镇上馆子吃火锅。阿翠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狐仙保佑。
可淼火柱却越来越不安。他发现,自从开始收钱后,他体内的“那个他”,变得越来越活跃了。有时候,他只是稍微动了点贪念,“那个他”就会立刻出现,而且,它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
有人问他:“我媳妇是不是怀孕了?”
“狐仙”说:“是男孩,八月生。”
结果人家媳妇是胃胀气,根本没怀孕。
有人问他:“我丢的钱在哪儿?”
“狐仙”指了指井里,人家捞了半天,啥也没有。
找他看病的,更是没一个见效。有个孩子发烧,他让喝“符水”,结果孩子烧成肺炎,差点没命。
镇上人开始骂:“骗子!还我钱!”
淼淼淼挡在门口,吼:“我爸是狐仙!你们敢动他?”
可半夜里,他爹躲在柴房哭:“我不是狐仙……我就是装的……”
淼火柱知道,报应要来了。他想停止这一切,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他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