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的清晨,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块旧抹布。
高早苗是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他蜷缩在钢筋堆旁的破棉絮里,鼻尖还残留着昨夜劣质白酒的辛辣。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映入眼帘的,是眼前这片属于他的“王国”——几十吨生锈的螺纹钢,杂乱地堆砌在不足五十平米的简易棚屋里。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尘土与昨夜残留酒气混合的复杂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
这地方是三个月前租的,当时他信誓旦旦地跟房东保证,不出半年就能把这里堆满货。可现实是,除了这几吨从废品站低价收来的“古董”,再没有新的钢筋进来过。账户上的数字,比这清晨的温度还要冰冷。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晨五点,还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三舅发来的:“早苗,银行又来催了,那房子……实在不行就卖了吧,好歹能还上点利息。”
他烦躁地删掉短信,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手机尾号“777”,这三个数字像三把生锈的锁链,把他牢牢地捆在这片锈迹斑斑的钢筋堆里,动弹不得。他想起三年前来乌鲁木齐时的意气风发,想起跟亲戚们打包票时的信誓旦旦,再看看现在,连给工人发工资的钱都要东拼西凑。一股绝望的情绪,像这棚屋外的寒风,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高哥,早啊。”一个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小李,他唯一的伙计,一个刚从技校毕业的本地小伙,因为嫌工资低,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高早苗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小李。今天……还来干活吗?”
小李挠了挠头,眼神躲闪:“高哥,我……我昨天找了份新工作,在汽修厂,包吃住,工资……也高点。”
高早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两百块钱,塞给小李:“拿着,这是你上个月的工资,剩下的……等我有钱了再给你。”
小李接过钱,嗫嚅着说了句“谢谢高哥”,转身就跑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晨雾里。棚屋里只剩下高早苗一个人,和他那堆沉默的钢筋。他颓然坐下,背靠着冰冷的钢筋,粗糙的锈迹蹭脏了他的工装。他想哭,却又觉得可笑。三十多岁的人了,一事无成,连最后的伙计都留不住。
他摸出那包廉价的香烟,抖着手点燃一支。烟雾缭绕中,他仿佛看到了老家那栋被抵押的青瓦房,看到了母亲担忧的眼神,还有父亲临终前那句“别给家里丢脸”。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灰尘,划出两道泥痕。
中午时分,高早苗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巴依老爷新疆菜馆”。这是他最近常去的地方,因为这里的拌面量大实惠,而且老板老周是个健谈的胖子,总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
“哟,高老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老周腆着肚子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块油腻的抹布。
高早苗勉强笑了笑:“周叔,来碗拌面,多放肉。”
老周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转身去厨房吩咐了。不一会儿,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拌面端了上来,厚厚的牛肉片盖在劲道的拉条子上,香气扑鼻。高早苗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拉着。
老周端着茶壶过来续水,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又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尾号“777”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他突然开口:“小高啊,你这手机号尾数是‘777’吧?”
高早苗一愣,点点头:“是啊,周叔,怎么了?”
“啧啧,”老周咂摸着嘴,摇着头说,“太凶了,七煞磁场,破财、招灾、口舌是非,全占了。你瞅瞅你,是不是最近诸事不顺?”
高早苗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上周差点谈成的生意,对方临时变卦,说找到了更便宜的货源;想起前天晚上,他回来发现仓库的锁被人撬了,虽然没丢东西,但把他吓出一身冷汗;更想起那些催债的电话,像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嗡嗡作响。这些,难道都和这个号码有关?
坐在旁边擦桌子的琳达,老周的女儿,闻言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爸,你又开始神神叨叨了,什么磁场不磁场的,都是骗人的。”
老周瞪了女儿一眼,转头对高早苗更加语重心长:“小高啊,信不信由你。我这也是看你小子实在,不像那些奸商。这样吧,我帮你算个吉利的号码,你换换看,死马当活马医嘛。”
高早苗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声说:“周叔,您说,我换!我什么都信!”
老周满意地点点头,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又掏出自己的老年机按了半天,最后郑重其事地在一张餐巾纸上写下一行数字:“就这个,‘158’,天医加生气的组合,招财、贵人、健康,全有了。你换这个,保管你时来运转。”
高早苗看着那串数字,仿佛看到了金光闪闪的未来。他连拌面都没吃完,抓起那张写着号码的餐巾纸,就冲了出去。他跑遍了附近的营业厅,才找到一个尾号是“158”的号码。他花光了口袋里仅剩的两百块钱,又厚着脸皮去找琳达,借了一百块,才把号码办了下来。
新卡激活的那一刻,他对着手机屏幕上的“158”尾数,虔诚得像在膜拜神只。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和着乌鲁木齐街头的车水马龙,汇成了一首希望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