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渔跪在石阶上,膝盖碰到冰凉的地面。她的手指撑着身下,指节发白。陈默站在她旁边,一只手还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苏弦站在后面,抱着那把断掉的琴,呼吸很轻。
锅里还有烟冒出来,但不再有画面出现。孟婆站着不动,伞尖点地,长勺垂在锅边。
阿渔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疼,是一种滑滑的感觉,好像有虫子顺着神经往脑子里爬。她刚才想起的画面——陈默背着她走上岸,火光照着他背上的伤——突然变得模糊了一下。
她咬紧牙。
不能忘。
她慢慢抬起手,摸到耳后。那里有一点凸起,是龙族化形留下的鳞鳍。指尖碰到的那一刻,身体里涌出一股暖意。
龙珠动了。
长老从小就告诉她,龙女十八岁前必须封住龙珠,不然过不了情劫。但现在顾不上了。她闭上眼,把意识沉进身体,找到藏在心口后面的那颗银色光点。
它很小,像一滴水,却很烫。
阿渔用神识包住它,轻轻一推。一道银光顺着血脉冲进脑海,在记忆外面形成一圈屏障。汤药的力量撞上屏障,消失了。
她猛地睁眼,胸口起伏。
孟婆看了她一眼。
阿渔立刻低下头,装作很难受的样子。她用手扶住额头,声音很弱:“头……好晕……”
陈默转头问:“怎么了?”
“没事。”她说,“就是……记不清刚才说了什么。”
她在撒谎。
她记得很清楚。她记得喝汤时陈默握着她的手;记得他倒下时还在叫她的名字;记得他说会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她。
这些她都没忘。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孟婆走过来,停在她面前。伞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她的嘴角。
“你叫什么?”
“阿渔。”
“他是谁?”
阿渔看向陈默。他正看着她,眼神没变,还是那样熟悉——好像只要她开口,他就能为她挡住一切。
“他是陈默。”她说,“我在东海救过他,后来他也救过我。”
孟婆没说话。
风停了。锅里的烟停在半空,像一根灰柱。
苏弦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按在断琴的弦上。他没弹,但整个人绷紧了。
过了片刻,孟婆才说:“你们通过了测试。”
她退后一步,露出门后的路。
门缝透出红光,照在石阶上,映出三个人的影子。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扭曲变形,其中一个肩膀上长着角,尾巴拖在地上。
阿渔没看影子。她扶着膝盖想站起来,腿一软。陈默伸手扶她,手掌贴在她手臂上,传来温度。
“你能走吗?”他问。
“能。”她答。
她站直身子,往前迈了一步。脚踩进红光,像踩进了血里。
孟婆忽然开口:“你没忘。”
阿渔停下。
陈默也停了。
苏弦抬起头。
孟婆的声音很轻,不像质问,像是确认一件早就知道的事。
“你喝了汤,却没有真的忘记。”她说,“你用了别的办法保住记忆。”
阿渔没回头。
她知道瞒不过。动用龙族力量一定会留下痕迹。刚才那一闪的银光,再小心也躲不开孟婆的眼睛。
“我只是……不想丢掉那些事。”她说。
“黄泉宗的规矩,忘了才能进门。”孟婆说,“你不该执着。”
“可如果连记住都不敢,还谈什么选择?”阿渔转过身,“你说忘了才能往前走,但我明白了——真正该放下的,不是记忆,而是怕失去它的胆小。”
她看着孟婆,“我喝下了汤,守了规则。但我没交出自己。这样,算不算过关?”
四周一下子安静。
苏弦低声说:“她用了龙珠的力量。”
陈默这时才察觉不对。他原以为阿渔只是硬撑,但现在看她的站姿、呼吸和眼神,完全不像失忆的人。她太清醒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龙族的根本不会被外力抹去。”阿渔平静地说,“只要龙珠不碎,记忆就不会彻底消失。我只是……早有准备。”
陈默看着她很久,终于点头。
“所以你早就计划好了?”
“嗯。”她轻声说,“我不想靠你重新认识我。我要自己记住你。”
孟婆沉默了很久。
她终于抬起了伞,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颜色很淡,像是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已经没有波澜。
“你是第一个。”她说,“喝下汤还能站着说出这个名字的人。”
她顿了顿。
“别人要么真忘了,要么撑不住,死了。”
阿渔没说话。
陈默紧紧握住她的手。
苏弦抱紧断琴,手指发白。
孟婆转身面对大门。
“第六枚骨戒在门后第三级台阶下。”她说,“但它不会主动认你。你要证明你是它要的人。”
“怎么证明?”陈默问。
“等你进去就知道了。”她说,“现在,你们可以进去,也可以留在这里。”
陈默看向阿渔。
她点头。
两人一起朝门前走去。
苏弦跟在后面。
他们的影子被红光拉得越来越长,墙上的角和尾巴还在轻轻动。孟婆站在锅旁,没有阻拦。
就在三人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阿渔忽然感到胸口一热。
龙珠震了一下。
她低头,看见心口闪过一丝银光,很快消失。
陈默察觉不对,回头看她。
阿渔摇头,表示没事。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向下的台阶,看不到底。
他们走了进去。
身后,孟婆收起伞,低声说了一句没人听清的话:
“原来你也选择了抵抗。”
门关上了。
黑暗中,阿渔悄悄把手放在胸口。龙珠还在跳,像是警告。
她没告诉任何人,就在那一瞬间,她听见一个声音。
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女人的声音。
“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