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躺在岩洞里，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外衣。天气很冷，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他几乎没有呼吸，胸口也不怎么起伏，只有鼻子里偶尔流出一点血，说明他还活着。
有两个修士守在他身边。一个蹲在地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摸脉；另一个把一块温热的玉贴在他心口。那块玉本来有光，现在却越来越暗。
“脉搏快没了。”蹲着的修士说，“经脉烧坏了一大半，灵气进不去。”
这时有人递来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三颗红色的丹药。“这是我最后的护心丹，能吊住一口气。”那人声音发抖，“给陈默吃吧。”
瓶盖打开，丹药倒出来，被碾碎后加水化成糊状。一个修士用布沾了药，轻轻涂在陈默干裂的嘴唇上。药慢慢渗进去，他的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好像想吞咽。
但药还是进不去。他的身体不接受任何东西。
苏弦靠坐在不远处的石壁边，头低着。有人把他扶起来坐好，他没反抗，也没睁眼。他把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把断掉的骨琴。
琴裂开了一道缝，所有的弦都断了。他把琴放在膝盖上，手指慢慢划过裂缝。断口很锋利，划破了他的手，血流出来，滴在断弦上。
他咬破舌头，一口血喷在琴面上。
琴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声低音响起，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声音很小，像一根线，悄悄钻进陈默的脑袋。
陈默的左眼突然睁开一条缝——
又马上闭上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体内似乎有了点变化。像是快要熄灭的火堆，被风吹了一下，火星跳了起来。
苏弦的手指继续动。他用断弦弹琴，没有调子，只有一个音反复响。每响一次，陈默的身体就抽一下。
“他在对抗体内的邪气。”苏弦声音沙哑，“爆炸留下的邪气还在乱冲，压不住的话，他会自己烧死。”
“你还能撑多久？”有人问。
“不知道。”他说，“琴已经坏了。但我还能弹。”
他又弹了一下。这次声音更沉，震得人心发紧。陈默的右手忽然抬起来，五指抓空，像抓住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一个修士赶紧按住他的手。“别动！你还不能醒！”
没人知道这一按有没有用。几秒后，陈默的手松开了，呼吸比刚才稳了些。
“有用。”有人说，“琴声真的管用了。”
“不只是琴声。”苏弦低声说，“是我的血和灵识在带路。他神魂散了，听不见我们说话，但他能感觉到痛。我每弹一下，就替他承受一部分伤。”
说完，他嘴角流出一缕血。
没人再说话。大家都看着他——那个瞎了眼的琴师，正用坏掉的琴，用自己的命，一点一点把一个快死的人拉回来。
一个年轻修士站出来，拿出小刀割破手腕。血滴进碗里，他加了几味药搅匀。“这是精血汤，我本事不大，但能补点力气。”
他端着碗走过去，小心地把药喂进陈默嘴里。大部分从嘴角流出来，只有一点进了喉咙。
又一个人拿出一块玉佩，贴在陈默背上。玉慢慢变热，放出温和的灵气。“这是我娘留下的保命东西，我不懂医术，只能做这个。”
接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有人把疗伤符贴在他身上，有人撕下衣服包住他的断骨，还有人默默坐在他脚边，伸手碰他，想给他一点暖。
他们并不认识陈默很久，有些人昨天才第一次见他。但他们亲眼看见他冲向爆炸中心，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阵眼。那一刻，没人犹豫，所有人都冲上去救人。
现在，他们还在救。
苏弦继续弹。手指因为失血变得发白，身子摇晃，快要倒下，但他一直没有停。
忽然，陈默的左手抬起来，轻轻抓住了苏弦垂下的衣角。
动作很轻，力气也不大，但所有人都看到了。
苏弦顿了一下，没说话。他把袖子往陈默手里多塞了一点，然后继续拨动断弦。
琴声一直响着。
大家围得更近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默的脸还是苍白的，但呼吸变得均匀了。胸口开始一起一伏，虽然幅度小，但不再是快死的样子。
“心跳回来了。”摸脉的修士轻声说，“很慢，但在跳。”
苏弦满头是汗，靠着石壁，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还在琴上。他嘴唇发青，呼吸急促，已经快不行了。
“够了。”有人说，“你该休息了，再这样你会死。”
“还不能停。”他说，“他还没醒。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要弹下去。”
“为什么？”那个割腕的年轻修士小声问，“你们才认识几天，以前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拼上性命救他？”
苏弦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说：“因为他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挡下了不该由一个人扛的灾难。如果这样的人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说完，他又划过断弦。
琴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多了点别的意思。不是伤心，也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坚持——明知道很难，还是要去做。
陈默的眼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手指微微勾了一下。
一群人静静地看着。没人说话，也没人走。
洞外风很大，石头发出呜呜的声音。但这个岩洞里好像被隔开了，安静中只有断琴的声音，和陈默越来越清楚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弦终于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有人立刻接住了他。
“他还活着。”扶着他的人说，“只是晕过去了。”
断琴落在地上，最后一根能响的弦，还在轻轻震动。
陈默的手还抓着那截衣袖。他的手指极慢地收紧了一下，像是回应某种看不见的联系。
洞外天还没亮。
里面很黑，只有几块发光的石头照出一点光。一群人围着两个伤者坐着，谁都没有离开。
一个修士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陈默的手背。
那只手很烫，但不再冰冷。
他收回手时，发现指尖沾了一点血——
是从陈默耳后流出来的，还没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