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亮起，在江锋脸上投下一层惨淡的蓝白色。
舷窗之外，只有远处那颗黯淡的灰白星球，以及更远处，如同针尖般微弱的太阳。
科迪亚克穿梭机，像一只孤独又笨拙的小胖鸡，正努力地扑向它的目标。
身后的阋卫一，正逐渐缩小成一个模糊的灰斑。
哈尔西站在光幕一侧，细长的小腿像是两根豆芽菜，交替迈动，走来走去。
“统帅。”哈尔西一挥手，光幕上显示出一系列混乱的画面。
狭窄的街道上，人群汹涌，火光闪烁。
有人被从建筑里拖出来，拳脚和简陋的武器如同雨点般落下。
“阋神星北极定居点，星星之火发起的暴动彻底失控了，情况很糟。”
江锋的目光从导航星图上移开，聚焦在哈尔西身上。
“说清楚。”
“拉西姆的火焰卫队，正在系统性地煽动对‘地联间谍’的清洗。”哈尔西汇报道。
“他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清除异己，大量非本地人口，和近期抵达的外来者，均被无差别攻击。死亡人数正在急剧上升。”
“他们在用恐惧巩固权力，并通过制造混乱，来规避威胁。”哈尔西继续道。
“据我估算，拉西姆有98.2%的概率已经感知到我们的接近。”
“这是他金蝉脱壳的最好办法，用无辜者的鲜血作为掩护。”
‘拉西姆……’江锋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我们的人呢？”江锋随后问道。
“找到了。”哈尔西立刻回应，同时光幕一侧切换出新的画面。
那是一个大型地下商场的内部，一台清洁机器人的视角。
画面一侧，是通往仓库的员工通道，货架倒塌，杂物遍地。
此刻，两台明显是工程用的工业外骨骼正背靠背站立着。
一台的驾驶舱里是身材魁梧的小强，他操作着外骨骼，硬生生拆下了一个柜台，将其猛地砸向远处的入口，暂时堵住了人群的通路。
另一台外骨骼的驾驶舱里，正是苏雯。
她脸色苍白，深蓝色的防寒服上全是血渍，分不清哪里受伤了。
“苏雯小姐和小强先生被困在‘开拓者广场’商业中心。”
“他们激活了两台‘布拉沃-8型’工业外骨骼，设备已通过局域网接入本地网络。权限获取完毕，完全在我的控制下。”
哈尔西报告，江锋刚稍松一口气，哈尔西的下一句话让他的心又猛地一紧。
“但苏雯小姐的状态很糟糕。生理读数显示她失血较多，肾上腺素水平异常，最关键是她的精神读数……非常不稳定。”哈尔西停顿了一下。
“脑波扫描显示，她近期极有可能强行、并且不止一次地动用了灵能力量，现在她的意识正处于某种濒临崩溃的反噬边缘。”
画面中，苏雯操作着外骨骼猛然躲避，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她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额头上满是冷汗，嘴唇翕动着，像是在对自己说什么。
‘灵能滥用。’江锋心里知道，苏雯的能力一直都是双刃剑。
但现在：‘……她到底遇到了什么？’
没等他追问，光幕上警报红光骤闪。
哈尔西切换传感器，但由于拉西姆的教化太过成功，监控都被拆掉了，连哈尔西都没能发现，只能临时把几个物流小车联网，通过它们的传感器合成画面。
江锋立刻看到，几十名穿着火焰卫队制服的暴徒，正手持突击步枪，嚎叫着。
他们指挥了数百暴民，从多个入口涌向商场内部。
至于那些暴民，一个个脸上狂热无比，眼含泪水，就跟一群失去理智的大猩猩一模一样，挥舞着各种工具当作近战武器，悍不畏死。
“暴民的主力正在向他们的位置快速合围。”
“预计接触时间，不足三分钟。”
“统帅，您的命令？”
哈尔西背着手，歪着头看向江锋。
江锋猛地从驾驶座上挺直身体，往常的冷静被一股狂躁取代。
“哈尔西，做点什么，拦住他们……给苏雯和小强打开一条通道！”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苏雯和小强，不仅仅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下属。
他们是同伴，是朋友。
一想到有可能会失去他们，江锋无法接受。
哈尔西微微抿嘴，提出了那个冰冷的问题。
“至高统帅，请确认介入程度。”
“我是否需要计算并规避连带伤害？”
连带伤害。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锋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瞬间倒流，他好像又一次回到了蒙娜丽莎空间站。
同样的血腥和混乱，哈尔西也用同样平静无波的声音，问过一模一样的话。
屏幕一角，代表暴徒的红点正在飞速逼近代表苏雯和小强的绿色信号。
每一个红点背后，或许是一个被煽动的蠢货，或许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恶徒，但也可能只是一个被恐惧和狂热裹挟的可怜人。
生命的重量，从这一刻起，似乎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附近，还有多少无辜人？”他问。
“太多，以至于无法计算。”哈尔西双手一摊：“太少，以至于不值得记录。”
江锋明白了哈尔西的意思，一切，只是取决于视角罢了。
他看向画面，那里有苏雯苍白流汗的脸颊，也有小强用身躯挡在她前面的坚定。
没什么好犹豫的。
江锋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狂躁像被无形的海绵吸收殆尽，从他脸上彻底消失。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眸子里只剩下了平静。
“不必顾及。”
他的声音没有波澜，每个字都清晰，冷得像阋神星表面的氮冰。
“任何连带伤害都不必顾及。”
“我要苏雯和小强活着走出来。”
“死人……就死人吧。”
哈尔西点了下头：“遵命。确保目标‘苏雯’、‘小强’生存。执行指令。”
光幕上的画面瞬间分裂成数十个窗口。
远在阋神星冰层之下的北极定居点，开拓者广场商场内。
苏雯正艰难地把未受伤的手臂抬起，挡在驾驶舱面前，剧烈的头痛让她视线模糊。
小强咆哮着，手枪开火，接连击毙几个涌上来的暴民，推翻了另一个柜台，充作临时掩体。
突然……
“嘎吱！”
仓库内，另外四台原本沉寂的同型号“布拉沃-8型”工业外骨骼猛地启动.。
它们迈着沉重的步伐，自动分为两组，撞开挡路的杂物，高速冲向预定防御点位。
两台前往商场后方，堵住一个被暴徒冲击的入口。
另外两台则守在了苏雯和小强所在区域的侧翼。
“这是……”小强惊愕无比。
“是哈尔西！”苏雯虚弱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她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