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帕德猛地吸了一口气。
惊与喜在她胸中激烈碰撞，最终化为一股灼热的洪流。
惊的是，她视若珍宝、赖以生存的顶级防火墙，在这个名为哈尔西的超级AI面前竟如纸糊般脆弱……这让她背脊发凉。
喜的是，如此强大的力量，此刻正站在她这边。
这简直是命运赐予她，专门用来撬动奇恩帝国根基的契机。
“好！很好！”
薛帕德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灼灼。
“细节！我们需要敲定每一个细节！”
“时间窗口、通讯频段伪装、遭遇紧急情况的撤退路线、得手后的汇合坐标……”
“阿什利。”她猛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副手。
“在，船长！”阿什利立刻挺直身体。
“你和江老板对接，把数据链打通，所有信息同步到诺曼底号！”薛帕德下令道。
她重新看向江锋，伸出了手，掌心向上：“江大老板，预祝我们满载而归？”
江锋看着那只沾染着羊水箱微腥湿气的手，没有立刻握上去。
他沉默了两秒，最终，缓缓伸出自己的手，与之相击。
一声清脆的击掌在寂静的舰桥里响起，如同命运敲响了大钟。
“合作愉快，薛帕德船长。”他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在对接，协调和精确的计算中飞逝。
江锋、薛帕德、阿什利，以及时不时语出惊人的哈尔西。
四人围在主控台前。
星图被不断放大、标注，一条条代表航行轨迹、引力弹弓利用点、隐形边界、空雷密度区的线条被精确绘制出来。
通讯频段、伪装信号特征、紧急联络代码……
无数的数据在光幕间浮现，删除，得到确认。
诺曼底号与拉撒路号之间再无隐秘，信息如同血液，在两条钢铁巨兽之间奔涌。
敲定最后一个坐标点后，江锋果断地直起身。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计划可以预料的了。
每个指挥官都会面临这样的抉择……那就是超出计划之外的时候，怎么办？
这道题，只有真正面临压力的人才会懂得，那是多难的挑战。
不信的话，随便开一局游戏，无论是什么游戏都行。
条件只有两个，从打开游戏到关掉它……
不许死。
不能输。
“时间紧迫，薛帕德船长，我回诺曼底号了。”
“威廉姆斯，送江老板。”薛帕德挥了挥手，目光依旧锁定星图。
她是那种喜欢在做事之前，先把一千万种可能性都记在脑海里的人。
当然，谈到自由发挥，她也自信不逊于人。
阿什利无声地点头，转身为江锋引路。
金包银和小帅紧随其后。
二人二机，再次穿过那片浸泡在粘液中的诡异“水族馆”，走向升降机。
与来时不同，路上的海盗们似乎都知道了什么，无形的紧张感弥漫在空气中。
升降机无声下降。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金属运行的低沉嗡鸣。
阿什利站在江锋侧前方。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没有看江锋，而是落在他身后沉默的金色护卫身上。
她斟酌了很久，才用一种尽量显得随意的语气开口说道。
“江先生。”
“像你这样的人，有技术，有资源，有胆识……”
她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不考虑加入我们？”
“白骑士舰队，或者是更广阔的……自由阵营？”
她终于转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眸直视着江锋。
江锋看到了她眼底的一丝期望，这个女人，是懂得什么人适合做盟友的。
“地联的那套东西。”阿什利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和厌恶：“早就烂透了。”
“官僚，腐败，谎言，用冠冕堂皇的‘大局’压榨着每一个普通人，把前线流血的士兵和后方挣扎的平民都当成耗材。”
“留在那里，不过是给这具腐朽的尸体陪葬，或者成为它继续腐烂的养料。”
她字字如刀，像是亲身经历过这些切骨之痛：“但在这里，在深空，至少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做点实事。用力量说话，用行动争取生存的空间。”
“自由，是打出来的！”
升降机轻微一震，门无声滑开。
外面是通往对接舱的屎黄色灯光。
阿什利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停在门口，转身完全面对着江锋，等待他的回答。
江锋的脚步也随之停下。
通道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像是脸上被刷上了一层菜籽油。
他看着阿什利眼中那燃烧着的自由之火，沉默了几秒。
“最近的新闻。”
江锋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
“看了吗？”
阿什利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看了。人联在波尔比，灭掉了法莎提吸收者的一个首府星球，替人类文明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她的语气感慨，随即化为冰冷的怒火。
“而地联……那群坐在太阳系温室里的蛆虫！”
“他们对从前线幸存下来，九死一生逃回太阳系的人类难民开火了。”
最后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
“所以。”江锋的目光平静。
“你才会问我，为什么不加入你们，是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靴底踏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阿什利没有否认，只是紧紧盯着他。
“海盗，作为反抗地联腐朽统治的一种形式。”江锋的语气，像是洞穿了表象。
“在地联力量强盛，一切尚未出现裂痕的年代，确实是勇敢者唯一的选择。”
“是黑暗中的星火。”他话锋一转：“但现在，波尔比战役之后，地联对同胞难民开火的行为已经不再是腐朽，而是彻底的疯狂，自绝于人类。”
“阿什利，地联的根基，已经开始崩塌。”
“那套乌托邦式富足的理论，那套多元的文化，那对什么外星主子都无限跪舔的态度……”
“已经濒临崩溃。”
他的目光穿透了拉撒路号的层层甲板，望向了更遥远，更混乱的星海。
“在这种时候，海盗的身份……”江锋停顿了片刻。
“……反而会成为一道无形的枷锁，它会将真正有志于反抗、有志于改变、有志于在废墟上重建秩序和希望的人拒于门外。”
“因为没有人，会真心追随一群只懂得破坏和劫掠的‘自由者’。”
“混乱，无法带来新生，只会带来更彻底的毁灭。”
阿什利的瞳孔猛地收缩，嘴唇抿紧，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江锋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引以为傲的“自由”旗帜下。
那残酷而真实的另一面。
通道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江锋看着阿什利眼中剧烈翻涌的情绪。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
“至于我是否希望反抗？”
江锋笑了笑：“阿什利指挥官，你记住……”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牢牢锁住阿什利的眼睛，吐出的字句清晰无比。
“和平，来自，力量。”
六个字。
不是激昂的宣言，不是空洞的口号。
只有平淡的陈述。
阿什利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说服、所有的复杂情绪，在这六个字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粉碎。她的眼神从激烈翻腾，迅速变作茫然。
仿佛有某种她一直深信不疑的东西，在这句话的撞击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江锋一眼。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迷惘。
最终，阿什利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动作有些僵硬。
然后，她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对接通道的门，做了一个无声的“请”的手势。
江锋不再多言，带着金色的金包银和小帅，迈步走向诺曼底号敞开的对接舱门。
舱门内。
诺曼底号柔和的白色灯光流淌出来，与拉撒路号通道的屎黄色形成微妙的对比。
当江锋的身影完全没入诺曼底号的灯光中时，厚重的合金舱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
阿什利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逐渐变窄的门缝中越来越不完整。
她的目光穿透即将合拢的缝隙，望向江锋挺拔的背影。
直到舱门彻底闭锁，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巨响。
隔绝。
阿什利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