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曼底号，舰桥。
江锋抿了抿嘴角，他在心里权衡利弊。
‘灭口轻而易举，但……值得吗？’
白骑士海盗舰队，是米德尔恒星系统附近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之一，实力不容小觑。
自己之前击毁了对方四艘海盗船，最多也就是死了几十上百个海盗而已，对于白骑士而言，仅仅只是损失，远未到伤筋动骨，不死不休的地步。
说不定，还尚处于“不打不相识”的范畴。
海盗的世界里，拳头够硬就能赢得尊重，甚至是合作的可能。
但如果现在，对一艘已经明确投降，放弃抵抗的侦察艇下手……
‘威慑过度，反而会削弱威慑本身。’江锋心中了然：‘对投降者赶尽杀绝，只会让其他海盗觉得我嗜杀成性，毫无信用。’
‘他们以后面对我，要么彻底躲开，要么就会拼死一搏，绝不会再有投降的选择。’
‘这等于逼着他们放弃侥幸，破釜沉舟，与我不死不休。’
‘反而增加了未来冲突的不可控性。’
江锋沉吟着：‘还有，如果灭口，谁去替我传播恐惧？’
他看向主屏幕上那个在红外波段很亮很亮的小点：‘这艘船肯定拍到了发生的一切，它是我的信使。如果把它汽化，除了留下一片虚无，什么证据都没有。’
‘白骑士只会知道他们的船消失了，无法确认具体发生了什么，反而会满脑子猜测，导致以后还需要继续做出愚蠢的试探。’
‘毕竟，船被毁，不等于被秒杀。’
‘而留下它，让它带着完整的视频记录回去，才是最好的威慑。’
‘所有相关人士都会看到我的力量，更会看到我的边界。’
‘投降，可以活。继续犯蠢，则必死无疑。’
‘这比直接杀光他们，更能有效地……预防冲突。’
利弊瞬间清晰起来。
“哈尔西。”
江锋嘴角勾起：“给那个‘电暖器’发送一条视频，先来摄录。”
“明白，先生。”哈尔西捂嘴直笑。
“电暖器想必已经等不及听到您的演说了。”
哈尔西一挥手，一个录制窗口在江锋面前弹出。
“什么演说，随便弄两句应付一下就算了……”
江锋笑了笑，随手拍了拍风衣的领口，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
“电暖器，听着。”
“这里是诺曼底号，我是船长。”
“做个乖孩子，把话带回去。”
“要么真刀真枪干，要么就离我和我的船远点儿。”
“别弄些花招，真挺烦的。”
他挥了挥手，录制窗口关闭。
“哈尔西，发过去吧。”
“遵命。”
…………
七十五万公里外，大黄蜂级高速侦察艇。
时钟滴答，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防护服的电量正在快速消耗，飞船的电能储备也开始捉襟见肘。
热管理系统超负荷运作，无数的热泵和主动式热交换器，实在是消耗了太多能源。
海盗们如同被扔进蒸笼的螃蟹，防护服内，温度已经逐渐靠近三十五度，湿度百分百。
所有内衬都已经湿透，众人的脸色也从惨白变成了不正常的潮红。
已经超过人体散热的极限了。
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生热痉挛，随后便是器官衰竭，心跳骤停，呼吸中止。
船老大奥格瘫坐在舰长椅上，他感觉自己快要被烤熟了，大脑昏沉，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要从喉咙里呕吐出来。
防护服的电量持续走低，半导体制冷的功率不足，温度只会越来越高。
‘这就是到头了吗？’
‘就这样……被活活烤死？’
‘或者等那白色死神不耐烦了，随手赏我们一道光……’
突然，刺耳的通讯提示音在安静的舰桥炸响。
所有昏昏欲睡的海盗，都像是被电击一样猛地一颤，惊恐地看了过去。
屏幕上，没有预想中的毁灭。
只有一个清晰的，懒散的男人影像。
奥格的心脏骤然突突地跳动起来，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控制台前，死死盯住屏幕。
影像开始播放。江锋不轻不重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如同烤箱般的舰桥里。
当影像结束，屏幕重新恢复黑暗时。
“嗬……”
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从奥格喉咙里挤出。
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全身传来的巨大虚脱感。
奥格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坐回滚烫的船长椅上。
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暖流，不受控制地顺着他的大腿内侧汹涌而下。
防护服内置的尿液循环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忠实地启动了处理程序。
奥格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尴尬。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关掉了界面上那微不足道的循环提示灯。
‘活下来了……’
奥格靠在椅背上，透过光学观测，死死盯着远方那片深邃的黑暗。
在那片黑暗中，两个代表石村号和诺曼底号的光点正在高速移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舰内的温度在热管理系统的全力运转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下降。
每一度温度的降低，都让海盗们感觉离地狱更远了一步。
二十几分钟后。
遥远的星空中，一点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瞬间拉伸、扭曲，形成一个巨大的、闪耀的光之漩涡。
石村号那庞大的钢铁之躯，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漩涡之中。
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旋即连同那巨大的舰体，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宇宙背景里。
几秒钟后，稍远一些的坐标。
那艘白色的死神，也打开了一个新的漩涡，化作一道凝聚的流光，消失无踪。
光芒彻底消散。
这片星空，重新恢复了永恒的黑暗。
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只是这片无垠深空做的一个短暂而残酷的梦。
奥格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真的活下来了。’